这个人间是不是值得 是你体验的快乐所决定的

希腊文中的“休闲”一词，scholea，是学校这个词“school”的词根。这就是说，学习这件事，是在休闲的状态下达成。这是昨天听到量子体育CEO应书岭在腾讯娱乐出品的《星空演讲》中讲述他的电竞生涯时，我忽然之间想到的。

“玩是人类的本能”，应书岭说。这是他整个十几分钟演讲中最打动我的一句话，他接着把这句话展开来，“放在人类发展史上来看，大量的文化艺术形式，其实是在玩的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这便与前面提及的“休闲”与“学校”之间的关系异曲同工了。

说到本能或者初心，免不得就要追问到生命、存在、快乐、价值这些根本的问题。

生物学意义上，只须保证了身体的基本需求，生命就是一个自动执行的过程。但这不是我们想要追求的生命意义。对我们的生命意义产生影响的外界因素中：生物本能，让我们复制传递所携带的基因体；我们所处的文化，会尽力让我们传播其价值和习俗；其他人，则会不遗余力地希望把我们的精力用到实现他们的规划上，就像前面提到的演讲中，“与中国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害怕电视、害怕漫画书、害怕游戏的应书岭的父母。所有这三个因素都是一个目的，实现它们各自的愿望：生物的、文化的、他者的，对于真正的我们自己能够感受的生活，它们并不关心。

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体验，通过在时间轴上去做、去感觉、去思考来实现，我们真正所需的稀缺资源，只有时间。在年年岁岁里，是体验的内容，决定了生活的质量，决定了这个“人间”是不是“值得”。我们所做的一切，目标都脱不开一个，为了体验快乐。我们并不真正想要财富、健康、名望等等这一切，我们想要这些东西，只是因为，希望它们能带给我们快乐；而当我们追求快乐时，却从不指望它给我们带来别的，我们想要得到的，就是它本身。

快乐如此之根本，我们对它的了解有多少呢？举个近年流行的佛系为例，它大概是通过对各种欲望的消除和废止，来实现一种没有目的的存在，所期望的，不过是回避不快乐。佛系青年们试图拒绝一切现实的目标，相信只有彻底的自发和随机行为，才能带他们走向生命的真谛。

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满满都是来自基因的和被文化所赋予的欲望，要将欲望压制得静如止水，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困难而难以企及的目标。以为通过随机和自发的行为，来回避订立目标实现的“佛系”，事实上只是不知不觉间遵从了本能和外界替他们所订立的目标而已。不得不说，这多少算是他们对自己的误解。

上世纪末出现过一本心理学热书，芝加哥大学的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教授的“Finding Flow - The Psychology of Engagement With Everyday Life”，写到这里，为了查它的中文名，才发现今年一月出了中文译本，叫做《发现心流》。

契教授在这本书中推崇的是，找到一个人源动力的根，才是获得快乐，在平凡琐碎的人生中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好办法。当一个人喜欢他所做的事情时，他拥有来自自身的动力，因此就算那件事客观上很难，但要集中精力却很轻松。这样一种心灵、愿望和意念统一的和谐宁静状态，被他用“心流体验”（flow experience）这个词来描述。好比滑雪，你的世界里只有自己身体的飘逸移动、雪板的角度、刮过面颊的呼啸寒风、以及身畔向后退去的雪松，整个意念中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不相干的事，你只想一直这样下去，享受由技能带来的躯体自如移动的快感，和对外界挑战的美妙征服。

这种心流往往出现在一个人的技能被完全征用，刚刚足以应对挑战的情况下。也就是说，最美好的体验建立在能力和挑战的一种完美平衡之上，如下图所示。如挑战过高，人很容易变得沮丧、紧张；而如果一件事针对一个人的能力而言，太轻松，全无挑战，则人又很容易从放松变得感觉乏味无趣。只有当足够高的挑战与足够高的技能匹配时，身体或意识的深度介入，才会触发这样的心流体验。

这个理论成为近年畅销书《游戏改变世界》的理论基础也就不难理解了。一个人在游戏中有较高的机会获得心流体验，因为游戏有目标，有规则，每一步都有清晰的反馈，注意力被有序而彻底地投入。对无关的思想和情感尽皆无瑕顾及，这时的你往往觉得自己更加强大，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身体和意识全力投入。那样的时刻，生命的意义自现，身心和谐统一，成为高于快乐的一种感受，也就是心流，它不依赖于外界的赐予。当我们在身体彻底放松时，或者在和煦的阳光下，又或者处于一段美妙的关系中，也可以感受到快乐，但这些快乐可能会很脆弱，因为它们极大地仰仗外部环境。

再回头看下上面那张图。心流不仅能够带来快乐，它还可能引导个人成长。假设一个人处在图中的“冲动”状态，这并不坏，这时他精力集中，积极，入戏，不足之处是不够强大，或者说欠缺掌控，他怎样才能回到完美的“心流”状态呢？答案很显然，提高技能或者学习新技能。如果一个人处于“掌控”状态呢？也不坏，这时他感到快乐，有力，满足，不足之处是，可能不需要太多的专注和投入，这时又怎样才能回到“心流”状态呢？答案也很显然，给自己更高的挑战。

我的两个孩子都喜欢玩Spore，这是2008年出的一个游戏，当时还是我主动介绍给他们的。Spore模拟宇宙的进化，由玩家从头设计、创建一个宇宙。从单细胞生物开始，直至陆生生物、部落出现、再到文明初生、星际航行……这是一个单玩家游戏，由一个人，上帝一般，掌控所有的模拟细节，独立指挥一切作战、生产、搭档、探索、交易。在这个模拟的生态系统中，没有其他玩家。一方面这满足了独立创造的乐趣，其中又并非没有合作，在每一个玩家的世界里，有很多来自其他玩家创造并分享在sporepedia中的内容，那是一个巨大的生态系统内容数据库，所有的玩家通过它，间接地协作，共同建造他们的宇宙。

《游戏改变世界》一书，原名为“Reality Is Broken”（直译过来意为，现实已经破碎），中文译名我理解，也许是对游戏本身，也许是对这本书，赋予了过高的使命，寄予了过高的希望。像Spore这种上帝创世纪类的游戏，给了这本书的作者和拥戴者们以游戏改变世界的灵感，走上了这条路，而新一代预测游戏的出现，则推动他们在改变世界的梦想中走得更远。

但我更相信游戏是帮助我们获得心流，找到自己的一种有效方式。正如应书岭说，游戏帮他完成了“对自己的升级”，我也许赞同；但是又说还帮他完成了“对世界的解锁”，这就未必了。世界的锁你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