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川藏线能否真的拯救灵魂

今年7月,我试着骑了一趟川藏线,耗时35天,从成都骑自行车到了拉萨。

原因,当然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我内心的无聊感,也是对藏族人的一种好奇。

据说他们有着如岩石般稳定和坚固的精神世界,他们可以从几千公里之外一步一头地磕到拉萨、冈仁波齐,因为他们有信仰,双掌合十、卧倒、向前滑行,这每一步都是精神上去获得完满、获得解脱的每一级小小阶梯,在我们这些文化上的外人看来是荒诞愚笨的事情,在他们的体系里都有着他们的庄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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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冈仁波奇》中的朝圣者电影《冈仁波奇》中的朝圣者

对于我们来说,外在的信仰很难获得我们的信任,现代人唯一的信仰就是自己。机场书店里满仓满谷的成功学书籍都是自我信仰的明证,我命由我不由天,在成功学的逻辑里,人拥有全然的自由意志,整个现代社会的一切,都是人类放弃上帝,另立中央,自创乌托邦的伟大努力。

但荒诞的是,我们由自我祟拜所构建的现代社会,由于其过于宠大、宏伟和精巧,却让每个人参与建造这一切的每一个人体,感觉到了无力和混沌。这种无力感,让一部分人重回原始的各种宗教,把这个世界的解释权和发展权,重新还给某个古老的神衹,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越过那些现代科技所带给的舒适区,重新回到用身体征服、改造世界的前现代生活方式,用肉体的方式重新让我们获得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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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电影《逍遥骑士》海报经典电影《逍遥骑士》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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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跑步是中产阶级的新圣经,这是对的,这是一群丧失了力量感和方向感的人的一次返古运动,其实健身热、骑行热,都是古代社会劳动的娱乐化改造,用一种拟真的方式去重建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方位感。

但在这些运动中,骑行川藏线是我能想像到最壮观的方式中最平民化的一种,当然攀上珠穆郎玛峰更加剌激,但考虑到它动辄几十万的费用,让它只能沦为富豪阶级的玩物。

于是我就动身了。

不得不说,体验是新鲜的。入住在成都某骑行客栈时,所有的房门全部没有钥匙,自行车也全部不锁,而且这一路上的骑行者客栈也没见着要检查身份证的,这些措施在最开始还是让我有些有狐疑的,第一天我就去偷偷把我的车锁上了。但过了几天,你就很快放下心来,你似乎重新回到了夜不闭户、路不遗拾的旧日传说中。

在路上遇到骑友时,对方很自然地喊出的加油、对你竖起的大拇指,都惟乎在提示着我们正处在这一个理想国中,和冷酷的北上广深有着截然不同的逻辑。

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出戏时刻,比如那些大货车,他们开车极度野蛮,有时候,你甚至能感到他们对于骑行者的一种恨意,有两三次,他们强行超车,几乎要把我逼下路基,掉到沟里。这时候那种黄金时代的幻觉就消失了,那些现实冷冰冰的沟壑浮出水面。

现在我们骑行的318国道是进藏的主干道,当我们这些游山玩水的骑行客出现时,在他们看来是抢占他们的路权。他们是在艰辛谋食,而我们这些人却是饱食终日,这是潜意识里的无产者对有闲阶层的愤怒。

最让人感慨的骑行本身,这种完全违反效率为王的作法,本身就带着一种浪漫的气质,誓要与这个功利的现代社会分道扬镳的意思。当然,更彻底的方式是徒步,这一路上徒步的人也不少,但考虑到徒步西藏的基本周期是三个月,作为一个调剂生活的仪式而言,显然太过漫长。骑行显然没有徒步那么原教旨,但它还是保留着农业时代的余温,与大工业前夜的朴素。

在骑行过程中,遇到好几个大学毕业生,他们都说以后就没有这么自由了。他们天然地意识到作为一个社会化大生产的螺丝钉,他们将要与劳动为伍,却与劳动的快乐无缘,其中一个人,将要从事的还是汽车制造,三本大学出身的他将要成为东风本田的一员,接受四千多的工资,并慢慢习惯日式管理的高效与无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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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行与跑步其实一样,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运动,它们的技巧性和观赏性,相对于其他运动,近乎于无。但也是这种简单,却也更能贯通肉体和精神。看到川藏线上那些顶着7月的毒太阳奋力向前的同行者们,你就更能理解为什么是这两种运动大行其道了,就和所有宗教礼仪一样,汉传佛教的默念南无阿弥陀佛,藏传佛教的磕头朝圣,每一个动作都简单明了,而骑行和跑步一样,是现代性的宗教性代用品,它是用一种类似苦行的方式,去重新赞美我们自身,重新发现我们的意志。它是用肉身对人类意志的献祭。

4298米的折多山,以及随后的11座4000米以上的山,就像一个个巨大的怪兽。作为从小就在为体育达标犯愁的我,面对它有着强烈的力不从心感。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像风箱一样深重,脚也像铅一样沉重,屁股也磨得生疼,车辆只能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我开始给自己打气,说默念数字到100时就休息一下,等了一会儿,我决定从100倒着念,因为这个数字越念越少,心理慰剂的效用应该更加明显。

每天爬坡,我都会变着法儿去想各种心理激励方法,最终自行车的圈数一圈一圈增长,你并不抱什么希望的毅力也像挤牙膏艰难的增长。

几个小伙从我身边快速超过,他们健硕的身体左右奋力摇动着,让自行车一顿一顿地向前,像精力充沛的孩子还不准备接受地球重力的束缚,其中一个小伙回过头,对着我喊:加油,干这辆车,操翻这个长坡。

这话在我已僵死的大脑里影响巨大,一种基本上称得上悲怆的情感油然而生。

从这句话中,我听到了西西弗式战斗的气息,那是一种对于物理限制的下意识的愤怒和反抗。人类的总体欲望和实现欲望的能力都在突飞猛进,在我骑行的川藏线旁边,雅康高速和林拉高速正在向前掘进,未来20年内据说将会贯通,几千年由高山形成的天堑将变成通途。但人类的潜意识却并非与此同步,社会大分工抹平了我们之间的分别,舒适在某种程度也成了一种暴政,渴望从常规中脱轨,渴望摆脱常规的意义而找到自己的意义。希望来自肉体直接的冲撞,希望更原始的戏剧感,我们要重新找到我们的独特性,我们要在这个世界留下我们的独特痕迹。

这种渴望,我从那些对你嘘寒问暖的饭店小老板的眼神里可以看到,从那些从车窗里伸出头向你大喊的“加油”声中可以听到,从我身边那些玩命向前骑的骑友同伴中可以看到,从318线上各种涂满名字的栏杆、分道线、墙壁上可以看到。

就像我在折多塘遇到的一条伴随主人骑行的小狗,从南京出发的它已把尿液洒遍了大半个中国,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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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也是所谓骑行川藏线真正给我的启示,它虽然只是个游戏,但却映射出我们的普遍困境。而我们的应对之策,却并非逃避,而是直面这种惨淡,心无旁骛地活着,像动物一样单纯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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