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深沉的天地观 藏在这一把油纸伞中

梅雨绵绵,淅淅淅沥,自清晨滴到到黄昏,细数雨音,感觉时光绵绵,永无尽头。 天籁之音,千罗万象。雨声就是其中动听的一种。听雨有两种最好听,一种是瓦檐之下,听雨打青瓦,如环佩相鸣,丁丁悦耳。另一种就是在伞下,小雨如春蚕啃叶,沙沙一片;急雨如珠落秋菏,处处埋伏有十万楚兵。 我家中有一把油纸伞,绝不是那些古风爱好者用的那种轻飘飘吹弹可破的纸伞,而是非常正宗的“苏恒泰”油纸伞。纸伞刷了桐油,天热油溢,容易粘连,要经常打开晾一下,这就是养伞。我时不时把伞取出来,撑开晾一下,有一次下雨,特地打出去,雨水叮咚地打在伞上,才发觉原来这声音竟然这么好听。 武汉的老字号,几乎都集中在餐饮方面,在手工制作方面,“苏恒泰”也许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我曾经组织过一次汉冶萍文化旅游活动,去江西萍乡,当地到处都有“毛主席去安源”的塑像和油画,毛主席长衫布鞋,一脸凝重,右腋下夹着一把油伞。我当时看了半天,觉得这幅画里出彩就出彩在这把伞上。赭黄色的伞上依稀有几个墨字,一般人猜不出,只有钻研这段历史的才晓得是“苏恒泰”三个字。 这幅画的创作者动笔之前,是花了大量考据工夫的。苏恒泰起源于湖南湘潭,其创始人就是湘潭苏氏,湖广地区最大的纸伞品牌就是苏恒泰,他们的商铺在汉口,制伞厂在湘潭,主席从湖南湘潭赶往江西萍乡,手中所执的纸伞,除了苏恒泰,还会有谁呢? 为什么这把伞让这幅画如此出彩呢?伞喻风雨,夹着一把伞出门,是因为天时难测、世事维艰,虽然道路崎岖,前有泥泞,但也要面对风雨,砺胆磨骨,虽千万人,吾往矣!
看天色,微霞满天,却依然要带一把伞出门。江湖本来多风雨,一伞傍身,才有纵横天下、吟啸徐行的气度。领袖手里多了这把伞,犹如成吉思汗手执马鞭,一身雄强之气自然就流露出来了。
我曾专程拜访过苏恒泰的传人苏峰先生,听他讲过他们这把伞的故事。苏家本来是湘军出身,东征长毛(即太平天国)负伤,在浙江一个伞匠家养伤,退伍后就娶了这家的姑娘,顺带学会了伞匠家的手艺。然后一家迁到汉口,靠制伞沿街叫卖为生。 了解了苏恒泰的起家故事,就清楚什么叫做汉口的码头文化。码头文化不是南来北往商贾如织,而是弱肉强食以暴制暴,谁拳头大,谁就能活下来,谁就能活得好。 苏家进物料,是通过湖南人把持的的宝庆码头,码头工人其实就是黑社会,他们联合起来,强行提供运货送货服务,收取高额的搬运费谋生。苏家没有服这个邹,硬是跟他们打了一架,为自己争得了自行运货不受码头帮盘剥的权利。正因为如此,物料价格比其他伞商要便宜四角多,伞就可以卖得比别家便宜,生产成本压下来了,销售价格比别人优惠,自然最后汉口制伞业最后变成苏恒泰一家独大了。这就是苏恒泰的创业故事。 中国的近代工业发展历程,同时是一部罗曼蒂克缓慢消亡的历史。在现代工业和西方洋货的双重夹击下,中国手工业溃不成军。但苏恒泰在这个时代里,却是一个异数。当时的人们还是普遍用不起也用不上洋伞。看历史图片,1896年李鸿章访美时,他身边的仆人就给他打着一把洋伞,这是中国高阶层人士开始使用洋伞的历史图片记录了;但到了1950年代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社会依然大量使用油纸伞,建国初期历史图片中周恩来总理他们打的还是油纸伞。 战乱和分裂延阻了中国制伞工业进步的历程,同时为中国手工伞业的继续生存留够了空间。民国时代,是苏恒泰水涨船高的时候。也是苏恒泰创业创新的阶段。当时的苏家发明了一种工艺,能够桐油纸伞呈现出玻璃纸透明效果来,一时风头无两,人人争购。这是他们的发展好时光。听苏峰先生说,抗战时期,他们家接过军伞的业务,一笔就是十万把,不过军方好像也没有付钱,而是后来用些美援品抵债,苏家也没有大亏。
如今中国已经成了世界工厂,高效廉价的工业品将一切手工匠的活计扫荡无余。苏峰先生却逆流而上,重新捡起祖先的手艺,苦守着一块“苏恒泰”的招牌,如暗夜饲光、冰野守灶、想着庚续薪火、绍业箕裘,真的是一片苦心。 先人制伞,取竹为骨,取纸为皮,以线为经脉,以桐油润泽,都是极脆极弱之物,制成一伞,临飘风骤雨而不惊不怖,其中有道,以柔弱胜刚强。 油纸伞确实一种非常有文化含量的手工品。顶以圆盖,覆以方巾,有天圆地方的含义;伞上为阴,伞下为阳,如挟屋出行,不避阴晴风雨,古人深沉的天地观,就在这一把伞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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