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会责问“难道中国没人了吗”

10月28号，早起看体育新闻，中国男子橄榄球队的选材画面里出现了几张特别的面孔，有黑人，有白人，和其它中国面孔一起跑跳冲撞。于是很专注地听了一下，原来还真不是幻觉，那几个确实是外籍球员，是几个月前中国橄榄球全球招募计划的成果。

新闻图：中国国家橄榄球俱乐部面向全球运动员公开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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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招募消息我看过，但没往心里去。在我的意识里，中国国家级运动队与“归化”运动员之间，还有望不尽的长路要走呢。

所谓归化运动员，熟悉体育的该不会陌生，改换国籍并代表该国国家队比赛的事太多了，而且正成为潮流。完全置身其外的国家越来越少，中国是其中之一。在我们这里，只有极少量的人在极少的时段动动心眼儿，然后摇头走开。

日本先走了好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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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早些时候，旅居日本的朋友王东告诉我，中国男乒的事，在日本也引起了热议，其中不乏幻想脑补——日本人期待着中国球员转战日本，甚至有人“急切”地为球星们乱点鸳鸯谱，连各自的日本新娘都物色好了。

这事儿当然属于网络笑谈日式美梦。不过有一点倒很真实，就是日本人不忌讳以归化的方式赶超中国。

我和王东聊起体育的时候，经常会扯到“归化”这个话题上，那一次也不例外。而我们最早聊起类似话题，要回溯到1992年了。当时的亚洲杯足球赛上，长得很像传奇巨星苏格拉底的10号球员拉莫斯，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在35岁高龄竟主宰了日本队首夺洲际冠军的传奇。我们最为感叹的是，日本这样的单一民族，居然可以接受一个巴西外援代表自己。后来查看资料，据说拉莫斯有日本血统，不过仅就其外形来看，那信息更像是用来宽慰公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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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左为拉莫斯

对于日本足球的崛起，拉莫斯无疑起了无可替代的推动作用，更重要的是，他大大改变了日本民众对“归化”的接受程度。1994年，前中国乒乓国手何智丽以小山智丽的名字，代表日本打败了中国的双子星乔红、邓亚萍，夺得广岛亚运会女单金牌，日本观众已经可以没什么心理障碍地欢呼了。

在日本文化里，尊崇成功者和拿来主义是我们经常提及的特质，它在外籍球员归化史上确实是至关重要的润滑剂，但民族国家的观念从来不会像风向一样在瞬息之间转变。1967年，在日本企业队效力的球星内尔松成了日本女婿，并借此入籍日本，但他加入日本国家队的申请却足足递交了三年，舆论围绕此事展开激烈争论，一些日本国脚则表示，拒绝与内尔松站在同一块草皮上。至于那位传奇的拉莫斯，为了迎合公众，非常不情愿地在手臂上纹了日本国旗。

韩国这方面不如日本，但还是比中国人想得开。听熟知韩国体育的宋青云先生讲，围绕是否要维护“纯血主义”，韩国争议了很多年，总的趋势是顺应了全球化。2012年前后，韩国批准了特别归化法案并承认了双重国籍，门槛拆除了。在此之前，如同日本及其它许多国家一样，认同归化的过程都是小步慢走，多有曲折。

至少可以想想

前几年，广州恒大一枝独秀，而国家男足几乎到了历史最低点，于是“归化”的话题第一次被摆在桌面上，但也只是民间的桌面。恒大有那么多国脚了，如果核心球员孔卡、穆里奇、埃尔克森能加入国家队，以恒大的班底征战亚洲，是一件多么阳光灿烂、富有想象空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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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还传出穆里奇愿意归化中国的消息，到了2016年，有报道称里皮执教中国队的条件之一就是政策上为归化球员放行。消息虽然虚实莫辨，至少一部分人有了活动活动心眼儿的权利，不必担心在公众那里遭遇斥责。而在拉莫斯风光无两的那个年代，这种讨论在中国体坛是不可能存活的。

作为人口第一大国以及国族认同的设定，让最广大的民众发出同一句诘问：（归化？）难道中国没人了吗？

我在之前的关于乾隆年间旧事的专栏里曾提过，中国人总是强调自己拥有了一切，哪怕是在根本没有某一样的时候。自大又与挫败后的“自尊”缠到一起，形成更为奇特的民族心理。而且，从后来对刘翔等运动明星的歌颂方式不难看出，中国人对于证明黄种人体质这件事有多在意。

说来有趣，中国原本是多民族融合的典型，但是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又依托强势文化形成了排外色彩浓重的共同体认知。

当然，再厚重的门总有被吹开的一天，只不过中国这一扇更扭捏罢了。在拉莫斯封神日本的同一年，中国人勉强接受了一个事情：让德国人施拉普纳执教中国男足，只是一个场外指导的外国人而已，并不是代表中国人上去踢球，这个接受的难度要比归化球员小得多。

施拉普纳，成了中国春晚上的“施大爷”

两年以后，职业联赛启动，球场上多出几个抢尽风头的俄罗斯人，接受他们难度不大，俱乐部比赛，玩玩而已，与国家、民族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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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步子就慢了下来。认同俱乐部的外援与认同国家代表队的“外援”，绝对是两回事。不可否认，随着眼界打开，随着绑定在体育上的民族情感得到足够多的满足，中国人对体育的心态松弛多了，但是，要谈论中国的归化问题，只能等待时间老去，或者说，只能等待更年轻的一代长起来。

其实，怎么看待本国代表队与“我”的关系，是耐人寻味的事情。你关切本国代表队的表现，在意的其实是自己与之的相关性，如果这种相关性很强，你把它放在人种和文化层面——他们和你是相同的人种，他们和你使用相同的语言文字，他们优秀间接带给你对自身的认可（在哲学意义上他们成为你的一个幻象），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他们也有可能很糟心，比如中国男足。这种强关联性带来了悖论：你要维护代表队的“纯洁性”，而球队的不争气无法满足你想要的幻象；你要是愿意牺牲“纯洁性”换取更优异的表现，注定使得强关联变弱了，影响你在幻象中的体验。

另外一类人，只在乎代表队与自己的浅表关联，你和他们有相同的国籍，相当于在一个小区有了居住权，仅此而已，对于他们的表现，你的代入感必然不会太强，无非是个谈资。

球员归化这件事，一直是民族集体心理的有趣的试纸，而且它注定会不断变化。仅就我个人而言，在拉莫斯年代之前，也无法接受中国队出现归化球员，后来看到日本人慢慢松弛下来了，我就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绷着。

国籍问题

抛开民众的接受度不谈，中国引进归化球员此前还有一个死穴——本国不承认双重国籍，连绿卡的条件都苛刻之极，除了篮球巨星马布里，没听说还有哪个运动员拿到过中国绿卡。

马布里成为首位拿到绿卡的外籍运动员

前几年关于把恒大三外援收归国有的讨论之所以进行不下去，不是反对的声音有多大，而是圆桌上的网友们意识到，人家不会放弃原有国籍，何况中国的移民政策壁垒森严。

现在说回到橄榄球队招募海外球员。按现有信息分析，这几个洋面孔还算不上归化球员，他们没有放弃原有国籍。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未来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比赛。各个国际单项体育组织其实都自成一个王国，对国家代表队成员的资质认证各不相同。按国际橄榄球体育组织的规定，没有入籍没关系，对于纯外籍球员而言，只要满足在一个国家连续居住3年或累计居住10年，就可以参加该组织主办的各种国际比赛。

不过，国际奥委会的规定略有不同，这些洋面孔想代表中国出现在东京奥运会，就必须拥有中国国籍。7人制橄榄球是2016年进入奥运会的，中国自此加大了对橄榄球的投入，甚至打算让男女国家队长期驻海外训练。引进外籍球员，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在奥运之外的国际比赛随便玩玩，或是作中国球员的高级陪练。我愿意乐观地认为有了解决方案。

橄榄球项目，在中国的竞技体育里属于生物链的末端，哪怕球队降低一点儿纯度，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至于其它更热门的项目，都来围观一下气球的处境再说。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官方的措辞是为“国家橄榄球俱乐部”而非“国家橄榄球国家队”选拔球员，称谓有些别扭，足见小心翼翼。

难道中国没人了吗？这样的责问还会出现吗，我不知道。我写这篇文章，相当于无红包的友情“转发”，无非是用手一指：对这个气球，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