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华营造·梁思成、林徽因”文献展览在中国建筑科技馆开幕。看着这一对在中国建筑史研究方面久负盛名的伉俪，笔者不禁想起了另外两位在近代武汉建筑设计领域留下了深刻印记的天才设计师。

这两个人，有着相似的早年历程，都在很年轻时就展现出过人的热忱与天赋，都曾为中国同胞带来荣光，都曾在汉口栉比鳞次的街市间留下了保存至今的力作。

然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在此擦肩而过，一位误入歧途，如流星般坠落；一位秉正而行，终成一代宗师。

梁思成的老师

1888年出生于上海的庄俊，少年生涯与鲁迅先生有着惊人的相似：出身豪门富户，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寄人篱下饱受冷眼，发奋读书留学海外。

在1910年赴美留学之前，庄俊的同学中不乏一时俊杰：胡适、竺可桢、赵元任。在美留学期间，他省吃俭用，将为数不多的助学费挤出一部分，寄回家接济母亲，甚至因此被误传为在国内已有妻室。

1914年，庄俊获得了伊利诺大学建筑工程学士学位。同年，美国决定将清华学校建设成一所名副其实的大学，并提出要有中国人参与设计。当时，中国国内还没有一名注册建筑师，庄俊成为美国和北洋政府挑出的唯一人选。

就这样，年仅26岁的庄俊成为了清华大学建造设计团队中唯一的中国人，并凭借其天赋崭露头角，成为清华大礼堂、体育馆、图书馆、工程馆、师生宿舍等多座主体建筑的主要设计规划者。

清华大礼堂

从1914 年至1923 年，庄俊在完成了清华大学的建筑设计工作后，成为清华建筑系的第一批讲师，培养出一大批中国建筑学家，其中就包括本文开头提到的梁思成。

在清华大学期间，庄俊就已经展示出其爱国热忱。清华图书馆落成当天，北大图书馆长李大钊带员工来参观，庄俊亲自接待讲解。

一位北大图书馆员问庄俊，“我看到这座图书馆用了很多大理石材料，这些大理石都是哪儿来的？”庄俊说，是意大利进口的。

对方接着问：“中国的汉白玉石完全可以替代大理石，甚至比大理石材质更好，为什么不用呢？”庄俊回答，“汉白玉石当然比大理石好，而且用于我们自己的建筑明显要更经济。但是，清华建造工程的所有决定权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中。”出于共同的爱国情怀，二人后来成为了好友，相谈非常投机。

1924年，为了开创完全属于中国建筑设计人的天地，庄俊辞去了清华的职务，返回上海，成立了“庄俊建筑师事务所”，打破了外国垄断上海建筑设计领域的局面。

同一年，在汉口，一名叫卢镛标的学徒顶替去世的哥哥，进入景明洋行打工。

自学成才“扫地僧”

如果说庄俊的少年生涯像鲁迅，卢镛标的少年生涯就像闰土。

1902年，卢镛标出生于浙江定海的农民家庭。1922年，他首次离家来到大城市汉口时，听不懂家乡话以外的任何语言。他哥哥卢东阳在汉口最著名的建筑设计所英国景明洋行工作，卢镛标过来当学徒，完全是中国传统思路：跟着打杂，学点手艺。

1924年，卢东阳去世，卢镛标因其惊人的学习能力，被景明洋行正式录用，参与设计了一系列里分建筑。

1925年，卢镛标与建筑师刘根泰合作，在汉口宏春里成立了“宏泰测绘行”。之后，卢镛标联系上美国哈佛大学，通过函授获得了哈佛大学的土木工程学位。很难想象，仅仅三四年前，他还是个只会说家乡话的农村少年。

1930年，卢镛标从景明洋行离职，开办了卢镛标建筑师事务所。这是武汉三镇第一所由中国人开办的建筑师事务所，打破了外国垄断武汉建筑设计领域的局面。

在函授学习的经历中，卢镛标彻底接受了当时美国的现代主义与先锋派建筑设计思潮，熟稔于当时最先进的钢筋混凝土技术。他大胆创新、追求现代建筑风格的特点，使其迅速在中国建筑设计领域声名鹊起。

原四明银行大楼

1934年，卢镛标设计了汉口的四明银行大楼。除了这座建筑所展示的高超设计水准与鲜明的现代主义风格之外，它是中国设计师在汉口设计建造的第一所钢混结构建筑，为当时的中国设计界赢得了极大声誉。

就在卢镛标飞速成名之际，早已名满全国的庄俊也曾数度到访武汉，留下了汉口金城银行、大陆银行等经典作品。

这两位当时中国建筑设计界的翘楚，是否曾在武汉有过会面与交流？从常理判断，应该是有的，可惜史载不详。

很快，他们将迎来人生轨迹中的关键分歧点。

进退之间，天渊殊异

1938年，日军占领武汉，卢镛标建筑师事务所被解散。3年后，当卢镛标再度出现于公共视野时，其身份是日伪“汉口特别市市政府秘书”。

他成了一名汉奸。

行文至此，笔者不禁想起《冰与火之歌》里的一句台词：少年一直梦想成为受人敬仰的忠勇骑士，可不知为何，他的人生转了一个弯，成为了遭人唾弃的恶棍。

此时在上海，庄俊也离开了建筑设计师岗位，在大同大学和沪江大学的夜校教书糊口，坚决拒绝与日本人和汪伪政府打交道。

1945年，卢镛标默默无闻地死去，身后之事无人知晓。

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派人来上海聘请建筑设计权威建设首都，庄俊关闭了自己的建筑师事务所，组建了一支50余人的技术队伍赴京工作，加入交通部华北建筑工程公司，任总工程师，参与首都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群的建筑设计。

原汉口金城银行大楼

1985年，在祝贺庄俊从事建筑设计70周年纪念会上，国家授予他“建筑泰斗”的荣誉证书。

1990年4月25日，庄俊在上海复兴西路寓所逝世，享年102岁。

后记

今日，庄俊设计的汉口金城银行、大陆银行，卢镛标设计的四明银行、中国实业银行等建筑依旧留存，大多已被纳入武汉市“优秀历史建筑”。

2017年，武汉成为中国第四个“设计之都”。今年，“武汉设计双年展”也将在不久后举行。温故设计领域的人物往昔，或许有助于让武汉这个“设计之都”多几分历史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