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湖正街大学生开茶馆 听说书话“么活”

1990年地图上的两湖路

汉阳鹦鹉洲两湖正街有一座茶馆，这是鹦鹉洲“文人雅士”的荟萃之处。茶馆老板姓常，不知他的大名，浑名“常黑皮”。他有个女儿小名叫“细毛”，我最早知道的大学生就是她。常家茶馆可以摆十几张桌子，生意很好，一到晚上竟座无虚席。来这里的人主要是码头工人，来茶馆不仅是喝茶，而是听说书人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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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听书

劳累了一天，泡上一壶香片，边饮边听书，那是蛮享受的。说书人都是从汉口、汉阳请来的，说书水平很高。我小时候很喜欢听书，每天吃了晚饭都会跟住在我家后门的常太去听书。常太有与我一般大小的两个孙子，也是我要好的玩伴，他们喜欢运动，但对听书不感兴趣，要他们坐几个小时听什么书，很难。所以常太每天带的人都是我。

我们家虽然在后街，但离正街茶馆很近，大约百来公尺。坐茶馆当然是要付钱的，但也有人没有钱就挤在大门口或站在走道旁边听。老板和说书人将这些不花钱听书的人叫“么活”。说书人在插科打诨时冷不丁来一句“一块金砖打么活”，打的就是他们。实际上老板也好，说书人也好，并不是排斥“么活”，有他们捧场，增加了茶馆人气，对茶馆有好处。

常太是老板的本家，我们不会从前门与别人挤，而是走老板特意留的“后门”。进场后我们就在说书人不远的角落坐下，我坐自带的小板凳，常太坐的是茶馆的凳子。有时茶客少，我就找个不打眼的茶座坐下，老板也并不说什么。当然，这都是沾常太的光，享受了特别的礼遇。

待说书时间一到，随着“惊堂木”一拍，今晚的说书往往就在“一块金砖打么活”的玩笑话中开场。在这里我听了全本的《封神榜》《济公传》《三侠五义》《郭子仪双夺狮子马》等长篇故事，增长了不少知识。说书人不仅对所讲内容烂熟于心，语言流畅，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扣人心弦。

说《三侠五义》，对武门中的点穴、暗器、闷香、奇门遁甲等江湖勾当的演述，更是绘声绘色，如数家珍。熟悉各地方言，是每位说书人的看家本领。《五鼠闹东京》的穿山鼠徐庆是山西人，使一把宝刀，号称江湖无敌。他一出场，说书人就来几句山西土话，把全场都笑翻了。还有锦毛鼠白玉堂、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个个身手不凡，行侠仗义，除暴安民的行为令人倾倒。

在常家茶馆听到最精彩的故事是郭子仪和他的坐骑狮子马。郭子仪是唐朝大将，传说他降生大哭八十日，无极神僧止其啼，预言”拯救大唐者，此儿也”。在平定安史之乱和吐番叛乱中，他果然立下赫赫战功。

郭子仪有一匹战骑名狮子花，为唐代宗所赐。狮子花又名九花虬，此马“额高九寸，毛拳如麟，头颈鬃鬣，真虬龙也。每一嘶，则群马耸耳。以身被九花文，故号九花虬”。这匹以一胜万的名驹可与唐太宗六骏之一的“拳毛騧”并驾齐驱。杜甫有诗曰：“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狮子花。”郭子仪南征北战、单枪匹马说退回纥，坐骑就是狮子花。说书人说到郭子仪出征，命令部下牵马过来，模仿京剧中大花脸的拖腔，大吼一声“马——来——哇——哇——哇”，其声音响如洪钟，大有遏止行云、震屋欲崩的气势，令听众惊心动魄。

现在的学生在上课之余往往还会上五花八门的“补习班”，花钱不说，孩子也受罪。我们那时没有什么补习班，我的“历史补习班”是在常家茶馆听“么活”上的，一分钱没有花，人还特别开心。

看伢伢书

我们还有一个“兴趣班”在胡家小人书摊。小人书的学名叫连环画，上海叫“图画书”，武昌叫“娃娃书”，我们汉阳叫“伢伢书”或”“小人书”。胡老板叫胡三乾，他的铺子早上炸面窝，两分钱一个；面窝收了摊就出租小人书，生意头脑灵活。书摊是小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只要口袋里有了几分钱，就往书摊跑。那时小人书不仅多，而且很精致，连续性、通俗性是其特点，对我们小孩很有吸引力。租书是一百元（50年代初旧币一百元就是现在的一分钱）一本，可是我们翻得快，一本书几下就看完了。

难道就这样走了吗？不，我们有办法花一分钱多看几本书，那就是趁老板不注意偷偷交换看。久而久之，这种小把戏难免不被胡老板发现，好在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看见。都是左邻右舍、街坊邻居的孩子，又能怎么样！我喜欢看的书有包公案、岳飞传、杨家将，对关云长、薛仁贵、郭子仪、狄青、杨六郎、戚继光这些武将简直着了迷，而且相信这些人都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轮回转世，生生不息。

晓得的文曲星就只包公一个，他不愿意下凡，被玉皇大帝一砚台打过去，头上起了包，脸也黑了，还得下凡为民作主。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本书是《高宠挑滑车》。我当时不认得“宠”这个字，就念成了“龙”。将自己心目中英雄的名字都叫错了，说来也真可笑。

滑车是古代的一种大型兵器，有四个轮子，木质骨架，外包铁皮，前端有利刀数十把，车上还载有石块，重达千斤。打仗时布设于关口或高坡上，借助陡坡自然滑行，故名铁滑车。在宋金对抗的牛头山大战中，金兀术用铁滑车阻挡宋军突围。铁滑车从高处滑下，威力巨大，宋军无人敢挡，只有岳飞帐下第一猛将高宠敢向铁滑车挑战，一连挑飞十一辆铁滑车，挑到第十二辆时，战马累趴下了，高宠被铁滑车活活压死。这个故事，看得我血脉偾张，心潮难平，至今不忘。

在胡家书摊、常家茶馆，我上了我的历史第一课。这种对历史的兴趣一直延续到一九七九年攻读已故华中师范大学前校长章开沅老师的研究生，直至现在，算来已经有七十年了。

1952年地图 鹦鹉洲 刘汉桥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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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