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厚里,“薅羊毛”大师的历史遗迹

坤厚里,“薅羊毛”大师的历史遗迹

改造中的坤厚里

6月23日,据长江日报报道,正在进行的“汉口历史风貌区改造”中,坤厚里将成为重点之一,在保护中发展,成为一个时尚商业街区。

坤厚里在老汉口的诸多里分中,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存在。它与武汉早期工业化代表之一“和记蛋厂”关系密切。同时,对于坤厚里的保护与改造,学术界已经有了十年以上的研究,还曾被纳入国际合作的研究项目当中。

无论是和记蛋厂,还是坤厚里的改造,可说的故事都很多,一篇小文难以尽表,改日再述。今天要说一说的,是这个里分的业主杨坤山,一位精擅于薅企业羊毛,却又能把企业盘红火的奇人。

幼年手艺立奇功

杨坤山,生卒不详,汉阳县合家集(今属蔡甸区)人,小名“和尚”,不知是否和《亮剑》里那位一样真的当过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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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坤山早年丧父,母亲在老汉口有名的“和记洋行”打工,他也就跟着一起当了“西崽”(少年男仆)。成人后,正逢和记蛋厂事业起步,转行去了蛋厂下属的鸡鸭场当工人。

插句题外话,“坤山”这个名字,和我们之前在《百年前的外企金领,在武汉留了套房》一文中提到的“涂坤山”相仿,可能是当时汉口商务人士喜欢的一个名字,寓意或来自周易中的“坤山谦”一卦,表示才高而谦逊。这一卦的卦辞开头就是“谦谦君子,用涉大川”,也恰好和武汉的地理形势匹配。

汉口和记蛋厂由和记洋行在1902年投资兴办。当时,洋行的主要业务之一就是收购家禽,为蛋厂提供原料。由于蛋厂生意过于火爆,供不应求,当英商在汉口收买鸡鸭的消息传开后,农民便成群结队的到汉口来变卖鸡鸭,大量鸡鸭进入了杨坤山所在的鸡鸭场。杨坤山为人机灵,工作勤奋,加上他自幼在和记打工,在管理层混了个脸熟,很快被提拔为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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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粉是20世纪初汉口重要出口工业品

当时,洋行的管理人员均为商务人士,对家禽养殖一窍不通,鸡鸭死亡率很高。杨坤山从小在农村长大,恰好懂得如何饲养家禽。他向管理层提出了一整套改善后的饲养模式,家禽死亡率大为下降,由此得到管理层的信任。

有了和领导说上话的机会,杨坤山又献上了一整套商务升级规划,令管理层拍案叫绝。杨坤山也由此被破格提拔为“正买办”,黄厚卿为其副手。他的工资由每月30大洋,一跃达到了每月600大洋——要知道,即便是十几年后,北大教授的月收入也不过两三百大洋。

我们之前在《老字号汪玉霞,起初不太赚钱,如今城市名片》一文中说过,个人的才华技艺,虽然平日间未必有用,但一旦大运吉顺,说不定就会有意料之外的奇效。谁又能想到杨坤山幼年养鸡鸭的才艺,会成为他通往成功地敲门砖呢?

两套账目薅羊毛

杨坤山的规划大体如下:首先下沉基层,组织一个庞大严密的收购网,深入产地大量收购;其次,采取预付货款的办法来垄断市场,待到独占市场后,再压价收购。

这个计划,和我们之前在《百年前的外企金领,在武汉留了套房》中提及的涂坤山经营思路非常相似,重点都是在外企的本地化,通过建设下沉商业网络,深入当时远离现代商业的中国内地,以成熟商业模式形成降维打击。

之后,杨坤山首先派人到汉口周边各地了解基础信息,包括年成好坏、市场走势、商品价格、交通运输等,经企业审定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设立“庄”,也就是收购站。与此同时,英国领事馆还出面给洋行站台,函请“各设庄地方当局予以保护支持”,并要求所涉及各地的车站码头对“该行货物及时运转”。所需资金,则由英商银行以信贷或押汇方式大量提供。

这些收购站,都设在鲜蛋、家禽和牲畜集中而又交通方便的地方,沿京汉铁路北至邯郸,沿粤汉铁路南抵长沙;水路沿长江上至沙市,下达武穴;沿汉水抵襄樊。在这些城镇周边,共设庄40余处,有些大的口岸还设有“分庄”。当时,几十处收购站的相关负责人“庄首”和“稽查”,都由杨坤山委派,多为其亲信,为其薅羊毛打下了基础。

在收购过程中,价格按各庄所报产量和当地行情,经杨坤山和洋行管理层商议后,有一个“限价”作为指导,细节则皆由杨坤山及其收购团队负责。杨坤山派出的各地庄首,都备有两套账目,真账照实记载,假账则按“限价”调整情况弄虚作假。

每年春秋两季,杨坤山将假账送到洋行结算,真账则由他自己的账房结算。这其中一来一去,产生的额外利润,各地庄首都上交给杨坤山,再由其分配。其中一小部分返还给了各地庄首,一小部分用于打点洋行相关职员,大部分都落入了杨坤山和黄厚卿的口袋。仅此一项,杨坤山每年额外收入数十万元。

和记洋行生意隆

杨坤山的这些把戏,和记洋行难道不知道吗?

依托本土代理人,深入内陆搞“收购站”的玩法,到杨坤山那个时代,西方资本已经在全世界玩了两三百年,什么套路都见过了。正如和记洋行纪大班所说,“在买办中,为和记立功最大的是杨坤山,而发财最多的也是杨坤山。”

杨坤山能在和记混下去,靠的就是他把企业整红火了。

在杨坤山担任买办后的十余年间,和记洋行共收购鲜蛋8000余吨、干全蛋片500吨、猪15万至18万头、牛2万至2.5万头、绵羊1万至1.5万头、鸡鸭野禽15万至17万只,年出口额合计达3000万银元以上;在胜利街六合路口先后建筑钢筋水泥四层楼房2栋、钢筋水泥六层楼房1栋,砖墙水泥屋顶机器平房1栋、砖墙白铁屋顶冷冻冰房1栋,以及若干小砖屋,总占地面积23195亩;后又在沿江大道六合路口建筑屠宰场1座、冻油厂1栋,共占地5856亩;在谌家矶建筑鸡鸭饲料厂,占地11200亩;还在谌家矶、七里河、二道桥购买大量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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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记蛋厂大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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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外,和记洋行还在湖南靖港购有房屋出租;在长沙北门外有水田数百亩出租;在江西庐山枯岭购有避暑房屋1栋;在河南驻马店/信阳/鸡公山、湖南益阳/宁乡/岳阳/华容等地均购有土地,租人耕种。此外,和记洋行在汉口江边,建有轮船码头,有自备的拖轮、驳船、趸船;在京汉铁路有自备火车10辆。

这些经营数据上的突飞猛进,一方面得益于当时全球蛋品市场的火爆,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为杨坤山建立了一整套完整有效的经营模式,用来盘剥内地农民,榨取高额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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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杨坤山和副买办黄厚卿合资购买了一元路与一元小路间的“中原里”,将其用二人的名字各取一字命名,称“坤厚里”,并进行了翻新改建,最后形成了73间房、总面积8360平方米的规模。

坤厚里,“薅羊毛”大师的历史遗迹

坤厚里一角

1926年北伐军进入武汉,工人运动蓬勃发展,和记洋行工人组织起工会。工人提出,正副买办杨坤山、黄厚卿除领高额工资外,还按收购货物总金额中提2%的红利,年达数十万元,这些财富是工人创造的,要杨坤山分给职工红利。

杨坤山起初拒不接受,但随着和记写字楼、买办账房职员这些“白领”也加入工人运动中,他终于被迫拿出15万元作为职工红利,凡公司固定工人按每人工资额分得红利10个月,写字楼和买办室职员则分得7个月红利。

不久,杨坤山与和记洋行母公司“万国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发生冲突,被解雇。他的传说就此结束,老汉口的江湖上,再无听闻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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