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去深圳找前同事吃饭，因为还早我就骑辆共享单车到处逛，经过龙华汽车站我发现这地方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在于其他车站人们聚集在这是为了等车，这里的人聚集却为了找工作。
站外的商铺不是卖山寨货的小超市，也不是脏乱差旅馆，而是人才市场，一排一排的人才市场。
不仅站外，站内也是。
普工专送、代理招聘，顶上的龙华汽车站欢迎您感觉都可以改成龙华人才市场欢迎您。
招工女
招工人员清一色靓女，浓妆艳抹，穿个纱质红马甲，对着来往的男性边招手边喊 “找什么样的工作，过来看看呀”，那声音软软媚媚的。
我也被吸引过去，公告栏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招工广告
好奇的是广告上字体最大、明码标价的不是月薪而是时薪，从19元/小时到25元/小时都有。
一些还在显眼处写着 80%女孩子/长白班/包吃住/手机可带车间。
我指着时薪27元的问招工女为啥这个高那么多，她说这个比较辛苦，我问怎么辛苦，她说一天至少11个小时，一个月2天休息，两班倒，什么是两班倒？今天让你早8点上到晚8点，后天让你晚8点上到早8点，日夜颠倒，我心想这强度不用多久就能打通任督二脉了。
招工女没注意到我煞白的脸，不过要注意不是每个月都27哦，到6月会降到21元/小时，不过你们应该也不会做到那个时候的，她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一男的过来插话，辛苦？有淡水的伯恩辛苦么，那个才是做死人，我一个星期就受不了了，招工女说，伯恩？这个就是伯恩！男的摆摆手不说话了。
隔壁一男跟招工女聊得欢，突然冒出一句微信可以骚扰你吗，女生问为什么？因为你声音好听呀，男的说。
还有男的大声喊，妹子多不多，妹子少的不去！感觉人才市场又变了相亲市场。
突然一招工女大喊，28！28！28一小时，今天就可以走！大家都被吸引过去。
蓝思科技28元一小时，厂在湖南，7小时能到，听到在湖南有几个嘘了一声，招工女白了他们一眼，挣钱嘛，哪里挣钱去哪，又有人说哎都是老厂，有没有新厂啊，招工女又问成都捷普要不要去？还让大家加她微信。
我也加了，点开朋友圈全是招工广告
后面回广州还每天给我发微信，我索性跟她聊起来。
龙华的人才市场就像一个个中心点，连接到全国各地的工厂。
小吴
在人群中站累了，我寻思在广场找一地坐坐。
看到一空位我一屁股坐下，隔壁男的啊呀一声！别坐！我问怎么，他说这里有口香糖，我抬起屁股一看都拉丝了，他说这经常有人恶作剧。
清理完口香糖我跟他聊了起来，他叫小吴，来自广西，我问他进厂多久，他说4、5年了，毕业就进，我问高中毕业么，他说初中毕业，他一头黄褐的头发，眼睛布满血丝，样子比实际老，他接过我的眼神，补了一句进厂老得快！
我问他怎么不在一家厂一直做下去，他说那强度受不了，肯定要休息一下的，我问一般进厂多久，他说1、2个月吧，然后就去玩，我问玩什么，他说忘了，我又问什么时候再进厂，他说当然是钱花光的时候。
我说你没想过升职之类么，一家公司稳定做下去才有可能升职，升职的话工资才高啊，他笑着说那些工头都是读大学的，工资高的研发也是，学历不好只能做这个。
这时他一个朋友回来找他，说刚去看房，被领到那种床位的，25元一晚，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还说睡那种不如躺广场。
小吴说这里不行，会赶人的，说完指着来回走的保安。
我又问小吴有没想过回广西，他说家里都是老人，还是深圳年轻人多，娱乐也多，回家里就只能做服务业了，工资只有1千多。
我说那些招工有的工资挺高，28元一小时，包吃包住，他说假的都假的，说包吃结果一个月给你400元餐补，根本不够，说包住还要收你水电管理费，说女工多去了10个人里只有1女的。
还拿出手机给我看之前一份合同，他把坑人的都圈出来，比如前面有XX天培训期，这个培训期是没有工资的，然后做满3个月，不满3个月每天要赔偿20元住宿费，进厂时这个不能那个不能，违反任何一条要扣300元，好多套路的。
我问他没想过存点钱然后做点小生意么，他笑着不说话，我问他一个月能存多少钱？他说能存几个亿，回忆、失忆。
他朋友转过头插话，说之前在富士康搞了半个月，正式工，最后只拿到1095元，累死干不下去了。
在这聚集的人手一个拉杆箱，找到工作随时走
失联哥
正聊着，一大高个晃过来搭话，问我们有见过一姓曾的人么？说之前在这回收手机的，他是他表兄，俩人失联了，想拉他回去。
旁边人齐声说没见过，大高个说自己专门从贵州过来，只知道他在龙华，还问我们这边流浪汉一般呆在哪。
听到流浪汉，大家起哄道那是三和大神了，做1天玩3天！还让他晚上去汽车站二楼找找，在那聚集的都是大神中的大神。
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日本一纪录片，名字叫《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结百元的青年们》，拍的就是这里的工厂日结工，这一人群后来在网上被戏称为三和大神，以下是维基百科的解释：
三和大神是指栖身在中国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景乐新村海新信人力资源市场附近的一群打工者，“三和” 一词源自该区域最大的人力资源公司名称。
他们居无定所，以日结薪资的临时工为生，号称 “做一天可以玩三天”。这些打工者有的甚至没有身份证，一身负债，与家人鲜有来往。失去身份证无法购票，甚至无法离开三和地区。
三和大神的定义同时有精神方面的因素，往往有着过一天算一天的豁达精神，不畏死，不惧穷、苦、脏。
大高个问我们平常在这都干嘛，大家齐声说上网、修车、挂b（挂壁？），我问小吴挂b是什么，他说挂b就是挂掉、死掉的意思，我又问修车呢？他笑而不语，我后来自己上网查：
“修车” 被赋予了相关的内涵释义，意思为对某个女生有着浮想联翩的yy，想跟她发生一些不可描述行为的常用语，我想修她的车。
小吴告诉我这些都是三和用语，以后慢慢就懂了。
聊天间隙过来几个推销的，大部分是推销信用卡，跟我在广州遇到的不同，这边的推销非常粗鲁，有种强迫的感觉，小吴告诉我以前还有推销网贷的，借这些很容易挂b的，还不来钱就上征信，上了征信银行卡都会被冻结，哎人越穷越容易受这些的诱惑，他叹了口气。
在这里我却感觉人越穷别人越来诱惑你，看龙华到处都是的K歌、沐足就知道，进完厂回到这里，娱乐多一下花完钱，然后又进厂，就像进笼的老鼠一样，捧住一大块奶酪啃得香，却不知已经被困住出不去了。
我加了小吴微信，打听了三和人才市场方向就离开了，很近走过去就到，可惜已经拆迁了。
一路看到这边公交站牌都是人才市场的广告。
还有人就地弄块招牌就开始招工。
后面我看天色已近黄昏就找前同事吃饭去了。
6点半人才市场陆续关门，但广场上人还聚集着
龙华
十几年前深圳龙华可是中国的制造业中心，光富士康一家厂就有几十万员工，每年招聘季这里人山人海。
2010年照片
2010年后，在房价和人力成本的攀升下，深圳低端制造业大面积倒闭，以智能手机为代表的高端制造业的盈利空间也进一步萎缩，很多厂往内陆迁移，2016年开春，深圳龙华的富士康暂停正式员工招聘，逐步将产线搬运到山东烟台、重庆、河北廊坊等地。
龙华慢慢变成了工厂的人才输送中心，那些迷恋深圳繁华的青年打工者会聚集在这里，进厂几个月后又回来，好像自己真的成为深圳人。
可惜青年工们永远成不了深圳人，在工厂没有学历升不上去，长时间重复性工作又学不到东西，没有休息娱乐时间，只能打工几个月休息几个月然后继续进厂，就这样循环着，像笼里的老鼠，只能眼巴巴欣赏笼外的繁华。
回家后我点开小吴朋友圈，头像中他穿着西装，坐在小轿车后座，笑容灿烂，背景是深圳的高楼大厦。
我想联系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教育分流
最近几年教育部频繁提到一个叫中考分流的政策，具体就是将50%初中毕业生分配到职业学校里边，目前职业学校占高中阶段总人数比例在42%左右，未来会逐步达到50%。
划分的依据主要看中考成绩，各地标准大都是前50%学生可以上高中，前10%可以上重点高中，后50%的学生将会被调剂或直接分配到职业学校，中考就是一个分水岭，像小吴估计就是被中考分流的。
很多家长都不愿意自己小孩被分流，宁愿花大价钱也要让小孩上高中，原因就是职高的就业前景不好。
这趟考察我也深有体会，如果分流后都像小吴这样的境况，换谁都会拼命鸡娃，试着想想，假设中考50%的小孩考了满分100分，50%考了99分，最后考99分的都被分配到职高，那是多么残忍的境况，也就怪不得学校家长唯分数论了，大街上到处都是的培训机构也有了它的合理性。
（挖数也写过培训机构，详见这篇《停不下来的孩子》）
希望未来中国的工厂可以改善一下工作环境，多一点人性化，少一点学历歧视，让青年工们也可以有上升空间，希望劳动法可以多多完善，让三和青年们也可以有安全感，最后希望那些来了深圳的，是真的可以成为深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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