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背后的血与泪

1985年，在被誉为“小上海”的山西阳泉，一位老师带着三名青涩的高中生踏上前往太原的绿皮火车。

在火车嘎吱嘎吱的声响中，老师悠悠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们仨有一个能进入本次编程比赛的全省前十，我就算没有白教。其中一位学生立刻拍了拍胸脯：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争光！

这一位学生，就是李彦宏。

此时的他，只不过是阳泉中学的一位普通高中生，接触电脑也才不过一年时间。不过，在这次编程比赛中，年轻的李彦宏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三位同学全部折戟。

赛后，沮丧的李彦宏来到太原新华书店，他惊讶地发现这里有不少计算机类的书籍，出身工人家庭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信息和资源的差距。

两年之后，李彦宏以阳泉市理科状元的身份报考了北京大学的情报学专业，决心弥补中学时代的遗憾。

不过，现实很快给了他一巴掌。

情报学专业设在图书馆学情报学系下，听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可实际上更类似于信息的搬运工，虽然有计算机的课程，但却非常粗浅，身边的同学大多也是调剂过来的。

李彦宏的兴趣慢慢被消磨殆尽，他决定留学，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瞄准美国的计算机专业的李彦宏，一边学习编程，一边刷着托福和GRE，在北漂一年后，终于等到了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计算机系的全额奖学金，踏上了赴美留学的旅程。

在硕士期间，李彦宏展露出超出常人的技术水平，在松下信息技术研究所实习撰写的文章一度曾在业内最权威的期刊上发表，并顺利通过了博士入学考试，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身在坦途的李彦宏很快做出了一个新的选择：他中止读博，投身华尔街道琼斯的一家子公司，开始在金融信息检索系统的开发项目上发力。

在华尔街沉浮三年后，李彦宏在网络搜索专家张以玮的建议下，离开华尔街加入了硅谷。

但李彦宏在硅谷并不顺利，对公司的多次出谋划策均被公司高层否定，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转瞬即逝。

不过，李彦宏遇到了他的贵人——在硅谷互联网圈与投资圈都有着深厚人脉的徐勇，并在他的帮助下拿到了120万美元的创业资金，踏上了回国创业的旅程。

李彦宏迈出了关键一步，迎接他的是即将开启的中国互联网市场。

2000年1月1日，李彦宏成立搜索公司，取名“百度”，取自宋词“众里寻他千百度”，开端非常浪漫。

刚成立的百度，第一名员工是原北大计算机系副教授，中文搜索技术的领军人物刘建国。就这样，李彦宏与刘建国，带着一位应届生和三位实习生，形成了百度最初的技术团队。

虽然规模不大，但专业能力不虚的百度还是迅速开发出了面向门户网站提供搜索技术服务的系统，做起了向B端收钱的生意。

凭借着出色的系统和空白的市场，百度仅成立半年就迅速占领了中国80%的网站搜索技术服务市场，成为最主要的搜索技术提供商，网易、新浪、搜狐等国内门户都成为百度的重要客户。

但就在此时，辉煌的互联网市场突然泡沫碎裂，无数网站关闭，百度的B端客户一夜骤减，门户霸主们也勒紧裤腰带瑟瑟发抖地抵抗着互联网寒冬，拖欠款项成了家常便饭。

当地主家都没了余粮，为地主服务的佃农自然也没饭吃，百度迎来了第一次事关生死存亡的考验。

此时，面对着即将没饭吃的市场，李彦宏决定破釜沉舟，终止与门户公司的合作，上线自己的独立搜索服务网站，从B端转向C端，并对搜索结果进行竞价排名。

李彦宏的这一决定，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徐勇激烈反驳道：“我们这样干，肯定会影响搜索技术的销售。”

董事们也纷纷支持徐勇，指责李彦宏做竞价排名是对他们当初投资的不负责任。
不过，李彦宏也很强硬：“我不做了，大家也都别做了，把公司关闭了拉倒！”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生存的务实压倒了对技术的追求。

对此时的李彦宏来说，先谈生存，再说道德。凭借着竞价排名，百度迅速摆脱困境，但这艘远航的互联网航空母舰上，也埋下了日后将被点燃的隐雷。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2001年8月，百度推出了直接服务C端用户的独立搜索引擎，简洁的搜索框，蓝白相间的logo，一直沿用至今，也成为今后无数网民对于互联网最深刻的记忆。

依靠着强大的搜索能力，在空无一人的赛道上，百度所向披靡，一代搜索帝国拔地而起。

为了给竞价排名提供理论基础，李彦宏提出了“搜索引擎三定律”。

其中第三定律，便是“自信心定律”。通俗来讲，就是谁对百度有信心，谁愿意为百度的排名支付更高的价位，谁就可以在用户搜索的列表中排在前面。

通过竞价排名，百度的商业盈利模式也形成了闭环，搜索引擎带来的源源不断的流量通过竞价排名与广告收入及时变现，将百度打造成了一个印钞机器。

2003年，李彦宏提出了一个新想法：通过搜索引擎，利用关键词建立交流平台，将对同一个话题感兴趣的人聚集在一起，百度贴吧由此问世。

搜索引擎将用户分发到各自的兴趣点，而贴吧又将不同兴趣的人群聚合起来，在满足社交的同时，进一步反哺搜索业务，由此形成闭合生态。

此后，百度又陆续推出了百度音乐、百度图片等一系列功能，一起打造出百度的内容社区。

百度进入了极盛时代。

2005年，百度在美国上市，上市当天股价上涨至122.54美元，是发行价的454%，不仅创下了中概股的上涨神话，也创下了美国历史上外国公司上市日股票的最高上涨记录。

舆论狂潮与闪光灯蜂拥而至，站在巅峰的李彦宏骄傲地宣布：百度上市的成功，是中国的光荣，也是每位中国人的骄傲。这一刻，也无疑是李彦宏的高光时刻。

从下定决心回国创业，到建立如日中天的搜索帝国，李彦宏只用了5年时间。但百度的溃败，可能用不了5年。

2008年，是李彦宏极端困难的一年。

起先，是左膀右臂的相继远走。百度的第一位员工，7年以来一直担任技术负责人的刘建国离开公司，而上市的第一大功臣、CFO王湛生因意外身亡。

紧接着，是负面新闻的裹挟。

为三鹿奶粉事件提供负面新闻控制服务，虚假医疗广告宣传被央视报道，一时间，百度被顶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股价一天之内下跌了25.2%，市值蒸发了15亿美元。

这两件丑闻给百度的品牌形象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在此时的应对中，李彦宏并没有给出真诚的回应，“对百度的品牌形象造成了伤害，也伤害了广大的百度用户和竞价排名客户的感情”的说法听起来只是在维护公司利益而已，还隐隐表现出对央视揭露其问题导致负面舆情扩大化的不满。

要知道，当竞价排名已经成为企业赖以生存的饭碗，成熟的商业模式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时，要打破这个僵局，几乎已不可能。

李彦宏开除了被央视曝光的两名员工，将销售模式进行了调整，但并未对竞价排名这个导致虚假信息的根源进行破釜沉舟式的改革，一切都成了治标不治本的态度检讨。

既然无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又无法下定决心丢掉自己的聚宝盆，那更多的只能是做出一个积极整改的态度：“看，我改了，你们也别抓着不放了。”

而一切的恶行，暗流汹涌，只不过藏得更隐蔽了而已。

虚假信息照样在百度的搜索中排名前列，不知情的网民依然前仆后继地上当，很多时候，势单力孤的网民在发现受骗后也只能自认倒霉，淹没在信息的海洋中。

这一切，并没有动摇百度的根基。

2010年，百度最大的竞争对手Google全面退出中国市场。对李彦宏来说，这是天降馅饼，百度迅速蚕食了Google的市场份额，在国内搜索引擎中拿下了当之无愧的垄断地位。

此后，作为首位登上时代周刊的中国互联网企业家，李彦宏在专访中表示：谷歌的退出是迫于百度在市场份额上的压力。

百度成为了胜利者。

再没有竞争对手制约的百度，大多数网民再也没有了选择的权利，提供怎样的服务，只能任由企业作为。对百度来说，信念早已经是一件奢侈品。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斯曾提出“路径依赖”理论：一旦人们做了某种选择，就好比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惯性的力量会使这一选择不断自我强化，让你轻易走不出去。

而路径依赖，在李彦宏与百度身上尤其明显。

百度一直对标谷歌，无论是搜索、百度学术，还是百度知道，这些业务都采取跟随战略，有什么就学什么。

但在搜索业务上吃尽便宜独孤求败的百度，面对的不再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的谷歌，而是生根于中国土壤的本土互联网巨头，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无论是对标QQ空间的百度空间，对标QQ的通讯工具“百度hi”，对标微博的“百度说吧”，还是对标淘宝的电商平台“有啊”，对标支付宝的“百度宝”，在社交、电商等诸多领域，李彦宏都做出了许多尝试，但最终都被对标的产品打得找不到北。

中国的互联网用户就是如此真实，谁管你底层技术如何，我们只看用户体验。

作为企业家，对商业模式本应该有所敬畏，最怕的就是想囊括所有能挣钱的业务，可是李彦宏却一直都没看清这一点。

此时，时代的天平也缓缓地滑向了另一端，随着智能手机的进一步普及，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来临了。

超级手机APP的诞生，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信息孤岛，内容的闭环让许多用户不再需要一个对外的搜索端口，百度失去了入口优势，搜索引擎带来的流量骤减。

百度陷入了被时代抛下的恐慌之中，几乎慌不择路地定下面向移动端的战略重心。

2013年，百度19亿美元全资收购91无线，成为中国互联网有史以来最大的并购案。然并卵，数年以后，91无线原本排名第一的91助手等拳头产品，都日益式微，影响力每况愈下。

此后的手机百度app、百度地图都是李彦宏在移动端的尝试，而收购“百度糯米”，布局O2O业务，以“百度外卖”杀入外卖补贴大战，也让百度交了一笔又一笔昂贵的学费。

曾在BAT中领头的百度，已经逐步掉队，而留给李彦宏的试错成本，已经不多了。

2016年初，为了进一步找到利润的增长点，李彦宏决定将百度贴吧商业化。而这一步，也成为百度口碑断崖式下滑的导火索。

许多以疾病为名的贴吧，被打包卖给了莆田系医院，备受疾病折磨的吧友，因为对健康的渴望而被骗财，由此发生了“血友病吧”事件。

此时的福建莆田市委书记梁建勇也公开指出，莆田系医院的客户主要就是百度：“百度2013年的广告总量是260亿元，莆田的民营医院在百度上就做了120亿元的广告。”

而随之而来的“魏则西”事件，引起了全民的愤怒与恐惧。

身患“滑膜肉瘤”的21岁大学生魏则西，在百度搜索消息的带领下来到“武警总队第二人民医院”，一家被武警二院承包给莆田系医院的科室。

在花费20多万元尝试生物免疫疗法后，魏则西的病情加速恶化。

在生命中的最后两个月里，魏则西在知乎上回答了“你认为人性中最大的恶是什么”的提问，字字泣血地控诉了百度趁机牟利，充当帮凶。

魏则西事件迅速掀起了舆论海啸，百度被千夫所指，中国网民们对魏则西的痛苦感同身受。

当信息被资本把持，一切为利益服务的公司只能是既谋财、也害命。但哪怕是如此恶性的事件，也没能让李彦宏警醒。

在魏则西事件两个月后，李彦宏在接受公开采访时说：“这次魏则西事件，销售体系没有漏洞，和我们签合同的是三甲医院，它是完全合理合法地在做事情，我们错在应该对客户资质的审核更严格一些。”

依然是治标不治本的说法，仍然对导致这一系列恶性事件的根本原因——竞价排名，避而不谈。

而恶性事件，当然也不会断绝。

2019年，在小女孩章子欣被租客害死的悲剧事件发生后，百度为吸引流量，第一时间冒充章子欣的父亲，写了一段言辞恳切的动态。

在引起众怒之后，百度的处理方法，也仅仅是轻飘飘的道歉和开除值班编辑。

一次又一次突破下限，一次又一次伤害用户，并不是没有代价。

2019年7月3日，百度AI大会上，风度翩翩的李彦宏正在演讲，突然被一陌生男子泼水。在愣怔两秒甩掉脸上的水后，李彦宏不可思议地问到：“What’s your problem?”天之骄子的他，早已习惯了被尊敬与崇拜包围，或许从来没想过，也会有被人当众泼水、当众轻贱的一天。

“AI”或许是百度实现弯道超车的最后机会。

在这个赛道上，李彦宏终于摒弃跟随的战略，摈弃同质化的竞争，决定全盘下注。
如果成功，百度将重新进入互联网的第一梯队。

2021年2月，百度的市值终于突破1000亿美元的大关，达到历史最高点，而一年前，百度的市值只有300亿美元。

这是市场对百度AI战略的答卷。

百度的未来，不会是外卖，不会是O2O，也更不会是直播，太想找到昔日荣光而作出的五花八门的尝试，只能让百度越陷越深。

这一点，在百度斥巨资收购YY直播时，浑水的做空报告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

此岸望彼岸，两头不到岸。

能否突出重围，百度的前景依然不明朗。但一路走来，百度对所得所失应该再清楚不过。能否被市场看好，归根结底是能否被人民看好，别忘了初心。

企业家身上，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

武汉热线注：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风声岛（ID:fengshengdao），作者 ：海边的风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