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因为新冠错过考研的中年人,后来怎么样了?

图片 去年12月23日凌晨,出差在外的付军收到了自己的阳性核酸检测结果,之后被送往医院治疗,他因此错过了准备了3年的研究生考试。作为新冠确诊病例,他以“中年考研男”的身份,自此被舆论关注和热议。每日人物找到了付军和他的家人,和他们聊了聊这段经历。 如今,核酸转阴的付军依然在宁波隔离,结束宁波的隔离后,他回到北京还需要继续隔离,大概率无法和家人一起度过春节 1 付军的流行病学调查是在2020年12月23日凌晨4点开始进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另外三名同事从北京飞到宁波,与项目伙伴洽谈合同细节。 按照计划,隔天他就可以飞回北京,26日他还有研究生考试。付军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他是公司预算部的唯一职员,负责工程招投标以及相应的审计管理。 不过,凌晨流调的电话,付军没有接到。平日晚上在家陪孩子,他的手机在这个时段调成了静音模式,直到早上7点,他才发现手机上有5个未接来电,号码显示来自北京。 付军回拨其中一个电话号码,被告知他的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确诊的信息,来自北京市顺义区疾控中心。出差前,付军因为即将要参加研究生考试,去过顺义区的后沙峪镇做免费核酸检测。“我们已经将样本送至北京市疾控中心,正在复核。”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告诉他。 付军懵了,从北京至宁波,一路起码历经了4道测温关卡,身体也没出现过任何不适,怎么会感染了? 半小时后,北京市疾控中心消息传来,复核结果阳性。付军一惊,“怎么会,是不是搞错了。”对方要求付军待在酒店房间内,切勿出门。 随后,付军接到了顺义警方的来电,对方希望他尽快回忆这14天以来的行踪,以协助做好流调,尽快找到密切接触者以及病毒源头。还有,流调这段时间内先不要接其他来电。付军这才开始意识到事态严峻,逐渐紧张起来。 北京的家人此时也接到了付军确诊的消息,不到一小时,父母、妻子打来十多个电话,让付军不得不跟告诉流调人员,“我需要几分钟给家人报平安。” 在回拨“滴、滴”的等待音里,付军活动一下面部肌肉,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面对焦急的父母还有妻子的询问,他简单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没事,别担心,还没确定呢。”初次流调进行了快三个小时。差不多同一时刻,在北京的妻子刘艳、女儿还有父母,作为密切接触者被送往酒店集中隔离。 上午11点,付军被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从酒店房间领至大堂门口,一边大声提醒着围观着的人们散开时,他觉得自己像个“恐怖分子”。他坐进了救护车的后方,按照医护人员的要求系上了安全带。去医院的路上,灰蒙蒙的天下起了雨。半小时后,被送进隔离病房后,付军还未从当下发生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图片 ▲ 图 / 视觉中国 2 付军的确诊,打破了北京顺义318天没有出现新冠病例保持的记录,也打破了宁波的306天无人确诊记录,用他的话说,“让宁波所有的相关医疗机构提心吊胆了”。 不过,即使被送进医院4层的隔离病房,付军仍不相信自己感染了。他追问给他做咽拭子的护士:“试剂检测有没有可能出现问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入院后,他在三天内接受了7次核酸检测,结果都是相同的:阳性。医生告诉他:“做这么多次,你肯定是确诊了,不会每次都有问题。”付军这才部分接受了现实。 之后,12月27日北京出通报,称12月26日金马工业园发现3例员工感染确诊,但流调尚未证实付军与此之间的关联,这一度让他心存侥幸,“可能是他们(疾控中心)搞错了。” “挺意外的,感觉不可思议。”在没有被确诊前,付军在北京的工作、生活多是从家到公司,两点一线。 34岁的付军住在顺义,家靠近首都机场。每天早晨6点10分起床,7点在国展地铁站上车,换乘两趟地铁后,在林萃桥站下车,再乘坐班车前往公司,一次通勤,会花去他将近90分钟的时间。 大多数时候,他会找个位置站着,拿出手机背英语单词。15号线有一段没信号,这5分钟里,他会望着窗外发会儿呆。如果够幸运能坐下,他会小眯一会儿。通常是8点半左右,他准时抵达公司。 午餐通常是在公司园区的地下一层员工餐厅解决,有5荤4素的菜品可选择,也有盖饭、面条和水饺,一顿花费在20块左右。晚上按原路返回,7点左右到家,正好赶上和家人们的晚餐。 等到了双休日,付军会带两岁多的女儿去离家6公里外的早教中心上课,学习水育、美术等不同课程,有时也去奥林匹克水上乐园和位于后沙峪镇的游乐场。付军说,像他这样的家长,小区里并不少见。他也常和小区里其他父母交流,自认为教育投入属于中等,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更想从小给她建立良好的习惯,让她自由成长。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日子,在12月23日出现了波澜。 付军的流调持续了三天。隔离医院的7次检测结果让他开始接受了现实。相反,他开始担心起家人,更害怕自己传染给了家人。 其实,家人的恐惧已先他而至。付军的父母、妻子刘艳和女儿被安排在隔离酒店的两个房间,此前他们的核酸检测结果都为阴性,但送进去的当天,两位老人都出现了发烧症状,被紧急送至医院观察。这让付军颇为揪心。好在两天后老人体温恢复正常,被接回隔离酒店。 刘艳每天都会面对穿着防护服来做咽拭子的医务人员,她特别紧张。两岁多的女儿佩奇总会缩在妈妈里说:“妈妈,我害怕。”有时也会被吓到哭,每天晚上睡觉前,佩奇都会跟妈妈说:“妈妈我害怕,我想找爸爸。” 害怕的时候,刘艳抱着女儿在不到10平米的房间里转一转,有时靠着从家里带过去的玩具,用彩笔画画,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实在没办法,就让她看一些喜欢的动画片。 那几天,刘艳的焦虑与恐惧达到顶峰,这让她想起来疫情期间在机场工作的情形,每天下班后提心吊胆,担心感染家人,自己一度想在外面租房住。直到在酒店隔离一周后,刘艳才慢慢习惯,又过去一周,女儿也逐渐适应了新的房间环境。 图片 ▲ 某家集中隔离医学观察酒店。图 / 视觉中国 3 夫妻间的视频聊天每天都在进行,交换彼此的情况,但分隔两地,刘艳只能通过新闻报道或者视频聊天里去观察、了解丈夫的病情与状态。 入院五天后的12月28日,付军出现了呼吸困难、四肢无力的症状。刚巧赶上寒潮过境,宁波最高气温不过2、3度,入院没几天的付军患了感冒。 付军的症状不算重,需要接受的是一日三次的雾化和药物服用,雾化是为了给肺部消炎,服用药物是针对他的感冒症状。 这些付军一开始没有跟刘艳说,他怕妻子担心。直到看着屏幕那端面色发黑、说话不流畅的丈夫,刘艳才知晓了丈夫的真实病情。 在此之前,付军曾找尽了借口跟妻子去掩盖自己的确诊事实。“检测结果有问题,科技也会不准确嘛”“这是假阳性,没啥事,过两天就回家了”。付军甚至在电话里安慰妻子:“我12月17号就被感染了,这10来天过去都没啥大碍,要有问题早出事了。” 这些说辞是乏力的。刘艳不怎么相信,也不意外丈夫这样的回应。在平常生活里,付军总是报喜不报忧。在公司遇到难题,他憋在心里,生病也不愿意跟她说。有时刘艳看到他脸色不对而去询问时,得到的回复也是“挺好的”“不难受”。 有一段时间,每天下班回到家后的付军总是“绷着脸,很疲惫”,让刘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付军是不是对自己,这个家有什么不满? 12月28日,付军确诊的消息上了新闻,同时也被公布了详细的流调结果,刘艳才慢慢理解丈夫的世界:工作、学习耗费了他的精力,还有睡眠不足,回到家中的他,“没有力气再去展现自己的活力,现在觉得他真的很辛苦”。但当时刘艳拿这些去问他,付军仍对妻子不松口:“新闻上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时隔多日,付军向每日人物解释,这些借口其实是一种缓冲,“让家人慢慢接受自己确诊的事实。“他们在酒店隔离,心里肯定会特别紧张,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家人不要过于担心。” 事后,付军也在反省,觉得自己不关注身体健康,生病不愿意说,这对自己还有家人都是不负责的。其实,他的内心是有过恐惧的,“是那种最坏的结果。” 处于隔离中的付军,已经看到了网络上对他“中年考研男”身份的热议,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群体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和家人的隐私会不会被泄露?会不会因为这次感染而影响与小区居民、公司同事的关系?自己确诊会不会让全家遭到外界的误解与攻击?以及等隔离接触后回到职场,他和妻子会不会遭遇歧视? 图片 ▲ 付军的隔离病房床位。图 / 受访者 4 2021年1月6日,付军的核酸检测结果转为阴性,他如释重负,全家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在隔离病房,付军的一日三餐会有人专门送来。早餐有鸡蛋、包子和稀饭,午餐是加了小菜的面条,但付军尝不出一点味道,就如同白水煮挂面。 他怀念妻子烧的醋溜土豆丝。饭桌上有这道菜,他能多吃一碗米饭。付军不会做饭,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或承包饭后洗碗的任务。疫情发生后在家的日子,付军在妻子的指导下学会了和面,他们还找出了四五年前朋友赠送的面包机,照着说明书和网上搜来的教程,学着烤面包。最终的实验作品也得到女儿的好评,“吃得满脸都是面包屑。” 付军和妻子都是山西人,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2014年通过家里介绍相识,第二年结婚,再过三年,他们迎来女儿的降生。 付军觉得自己对妻子的浪漫只能算刚刚及格,有女儿之前,有时候他们晚上会去一起看电影、逛街,周末会早起买菜,研究一些吃的,也去网上评价不错的餐厅体验一番。自称吃货的付军夫妻,就在2020年12月,还去探店了顺义华联地下一层的酸菜鱼馆。 付军对妻子很上心。刘艳在首都机场航站楼工作,购置婚房时,付军把房子选在了距离机场6公里的莲竺花园小区,方便妻子上下班,这里距他自己上班的奥北科技园距离超过了20公里。 图片 ▲ 12月25日,奥北科技园的门口已拉起警戒线,门口有保安值班。图 / 赵铁 在莲竺花园小区,他们看中的是70㎡的两室一厅,房价相对周边来说,也是他们能负担得起。就这样,靠着双方储蓄还有父母的支援,首付了50万后,开始了每月还上三千多元月供的生活,房子的其中一间留给前来照顾孙女的老人,另一间是付军夫妇,佩奇睡在两人之间。 女儿睡前,最喜欢听付军讲《小猪佩奇》的故事,每次她听得手舞足蹈。10点左右,哄睡女儿,全家休息了,付军才会拿着便携式台灯,在客厅的餐桌坐下来,翻开备考研究生的书籍,再学习到12:30才休息。 付军大学读的是土木工程,毕业后一直从事与工程管理的工作,他先后考了二级建造师、一级建造师证书,工作几年后,他觉得考个研究生,也许能有更好的发展,为此,他准备了3年。研究生考试里,英语是他的弱项,早上在地铁上,他会打开软件背单词,以扩充自己的词汇量。 疫情居家的四个月,给了付军更多复习时间。对这一次准备,备考过程中刷的真题卷、做模拟考的成绩,让付军觉得“上岸”的把握有七八成。 2020年10月,付军报考了清华大学工程管理在职研究生,专业与自己现在的工作相匹配。如果考上,上课时间是在周末,和工作也不冲突。 但这些计划,在两个月后收到确诊电话时改变了。如今回头来看,付军觉得“挺遗憾的”。不过,他准备下一年再战。 经历这件事后,付军觉得自己就像死过一次、重生一次似的,觉得活着是最宝贵,其他事情都放在其次了。面对生活,他觉得更有勇气,更坦然,和家人的关系也会更紧密。 付军总能看到事物好的一面,他觉得疫情让佩奇经历了一次深刻的回忆,幸好她还小,不会留下太大阴影。 5 这是付军结婚5年来,离家最久的一次。对刘艳妻女来说也是。回到家中,每晚睡前女儿仍会问刘艳,爸爸去哪里了?晚上12点多还会给付军打视频电话,问爸爸啥时候回来,回来给我买蛋糕买气球,然后才能睡觉。 现在,佩奇常去的那家早教机构仍然关着门。之前每个周末上午,付军都会带佩奇去上早教课,学习音乐、自然拼读还有水育等课程,一节时长45分钟的早教课程,价格为398元。上课完,女儿留在早教中心继续玩一会,夫妻二人赶忙去隔壁的羊汤馆对付一口。 也是在这家早教机构所在的商场,付军接触到了感染者。那是2020年12月17日,周三,付军请了一天年假,这天他和妻子要带女儿去卫生院打疫苗。中午,他们去了顺义华联三层的玩具店体验电动车,付军注意到隔壁的衬衣店,决定要给22日出差的自己挑一件衬衣。他独自走进店里,买下一件价值400元的浅蓝色衬衣。 付军向来很谨慎,出门带了口罩,家里也配了酒精、消毒液,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很少出去,就连疫情前保持的同学聚会也中断了。 他不知道的是,衬衣店里负责接待他的服务员,早已与一名印尼输入的无症状感染者接触过。在短暂的停留期间,付军与这名服务员有过这一次近距离接触,该名服务员也是金马工业园局部聚集性疫情的关键性病例。事后,刘艳想到自己当时还去了衬衣店的试衣间给女儿接过水,觉得很后怕。 好在,一切都在恢复。2021年1月19日,付军从隔离病房的4层转移到了2层,接下来,他仍需隔离14天。恰逢寒冬腊月,不像自己生活的北方,躺在病床上的付军透过窗户望出去时,院里那棵大树还是一片枝繁叶茂。 图片 ▲ 付军所处的隔离病房,4楼与2楼的窗外景象。图 / 受访者 更早一些的1月13日,他的另外三名同事已结束21天的隔离回到了北京,按照疫情防控要求,又隔离了7天,如今已经恢复了自由身。 妻子刘艳与女儿,以及两位老人,也已经在1月12日解除隔离回家了。虽然没有被要求居家隔离,但她们选择不再外出,公司也未通知刘艳复工。后来,他们生活的莲竺花园那栋楼也正式解封,128名居民可以正常出入。 而付军,结束在宁波的隔离后才能返回北京继续隔离,至于能否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他已不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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