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回不去的东北老城,只有老人相依为伴

  年轻时的张大爷   张大妈的食指是缺少一截的。当时的张大妈是电视机冲压流水线的工人,一次不留神那截手指就留在了流水线上,而同车间的工人们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烙印”
 
 
摄影&撰文|郑冰
编辑|Patrick 迦沐梓 周安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OFPiX
 
 
我出生于1995年的牡丹江。这个很少被人提起的东北老城,在我的记忆里,是落后、寒冷、年轻人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地方。只有在长辈们的回忆和诉说中,才能窥探到它曾经辉煌的一角。
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从意大利中断留学,返回家乡。曾经热闹的工厂社区里,如今只剩一些步履蹒跚、口齿不清的老人,但他们互相守望、彼此拉扯的样子让我触动,也让我重新认识我的故乡。
 
除了偶尔出现的老人和野猫
社区再无其他
 
我的家乡牡丹江是一座典型的东北老工业型城市。工厂起来后,出现了大批围绕工厂建立的城市化社区。
七星小区是这些老工厂社区中的一处。工人们一起在这个社区居住了30年,曾经共享着电影院、浴池、子弟学校、食堂、甚至是法院。在这种以生产关系为基础的城市体系中,人们的生活曾经有条不紊地发展、运行,且大多数人都曾认为,太阳会一直如此照常升起。
后来,为期3年的下岗潮来得汹涌,原本似乎永恒的生活戛然而止。东北的年轻人离开了家乡,城市出生率也骤降。七星小区和无数个东北的老工业社区一样,成了老人社区。
 
曾经热闹的社区中庭,除了偶尔出现的老人和野猫,如今再无其他。在这里,曾经年轻的工人们带领家庭扛过一个个贫苦的寒冬,走过人生的大部分时光。现在他们的孩子散落在世界各地,向他们输送礼物、资金、祝福,但唯独无法在身边。
小区外的广告墙已经存在数年,如今的小广告除了卖房就是助听器,再有就是投老人们所好地卖各种包治百病的“神药”。
广告墙对面是一家小卖店。在我小的时候,这家小店就在社区中担当重任,负责提供整个小区的零食和日用品,还曾是小区的八卦集散地。如今整个社区只剩下一群年迈且节约的老人,宁愿多走几里路去大型超市抢购打折货品。曾经聊八卦的那群人基本都搬离了小区,连我也再没去过小店了。
在小区门口曾经有一块区域,是老人们自发改造的休闲聊天区,记忆中这里每天总会聚集很多老人。爷爷们彼此笑骂、聊天,奶奶们大多在做手工活,给孩子、孙子们织新一年过冬的毛衣毛裤。还有一位徐爷爷总是忙活着维修休闲区的设施,他的另一半徐姥姥则总是坐在“笑脸”下的大沙发上。这次回乡,徐姥姥的大沙发已经不知所踪,休闲区只剩下乱停乱放的汽车,而徐爷爷已经瘫痪多年无法下床。
 
二手衣物成了三代人
为数不多的实物联系
七星小区中的一处不足50平米的小屋子,是张大爷和张大妈的家。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24年。81岁的张大爷经常记不起很多人和事,再加上严重的听力衰退,他的生活里,与人沟通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负担。
 
 
但只要问起“那个年代”,老人的眼里就瞬时闪出星光。
“我年轻时什么都不爱,就唯独爱上了炼钢炼铁。”
“看着烟囱飘出来的烟,我就能知道锅炉出了什么问题。”
“我是市劳模,省劳模,全国劳模,他们带我去全国给锅炉看病,去省长家做客。省长家的凳子上全是补丁。”
“当时他们都叫我小张。我真的是最年轻的。领导来检查他们都喊,小张过来挨着坐。”
每次问起当年事,张大爷总是滔滔不绝,能感受到老人被时间包裹多年的兴奋、悲伤和怀念。那一句“他们都叫我小张”,在老人心里飘荡了几十年,小张也变成了80岁的老张头,喊小张的长辈们应该已经随薄雾散去了吧。
 
 
 
张大爷退休前是国营牡丹江电子设备总厂的党委书记,是厂里出名的业务骨干。而这个厂子成立最初是生产飞机黑匣子里用作记录的磁带机的,在当时全国机场都没有几个的时候,电机厂是当之无愧的高新产业。
张大爷和张大妈一共有4个孩子,如今只有大女儿还留在老城,孙辈4个人中也有3个选择离开。
 
 
  女儿和孙女要结束假期返回天津,二老早早就准备了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 
50平米的家中,衣柜里装满了儿女搬离牡丹江时留下的老旧衣服,还有成套买给二老的新衣服。新衣服老人几乎都没穿过,张大妈一直坚持穿戴儿孙剩下的旧衣帽,似乎二手衣物成了三代人为数不多的实物联系。
下午遛弯回来张大爷吃着薯片,我问他这是谁买给你的,他说我不知道,我在门口捡的,门口总有好吃的等着我捡。问过儿女们才得知,他口中的“捡”是取快递。也幸亏中国远程购物体系高度发展,给了远离父母的人表达关心的唯一渠道。于是,在那个比我年龄还大的电视柜里,挤满了儿孙们从世界各地邮寄来的食物。
这些年,张大妈一直保持着养花的习惯,狭小的阳台上永远挤满植物,但她总会把长得最好的送给别人。我问她为什么舍得把喜欢的植物送人,她回答:“我们这代人都如此,好的东西感觉自己用了就浪费了,永远想给别人。”
 
他们身体不再硬朗
只有互相拉扯陪伴
在年轻人渐渐离开的老工人社区里,不愿离开的老人们互相陪伴拉扯,以他们习惯的方式,继续维系家庭和社区生活。
 
这天,张大妈又一次提前约好老伙伴去银行,领每月发放的退休工资。以往张大爷听力还好时,领工资是张大爷的任务,而今每月领工资就成了不识字的张大妈的难题。两位老人,一位白发苍苍,一位驮着很高的背,走出老社区坑坑洼洼的小路,相互挽着臂膀进入城市繁华的商业街。
在银行前的路口,其实就已经能看到零星往同一方向移动的老人们,银行门口更是白发攒动。老人们从门口扫码处就开始卡顿,到使用电子柜台取款,再到去ATM上存款,一切结束后张大妈坐在凳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些方便快捷的高科技,成了她每月一次难度过的考试。身边缺少年轻人的老人们,更鲜少接触到新技术,这座“高山”真实地阻挡着生活。
 
 
老城区里,修车铺的摊主、送货的司机、小旅店的老板,无一例外都是白发老人。而这些白发老人服务的对象,也是白发老人。他们身体不再硬朗,但仍然以自己熟悉的方式,努力维系着曾经的社区,各司其职。
老城区有两个大型公园。张大妈腿脚好的时候,会定期和朋友们去公园玩。但是这些年,她的身体越来越衰老,这种定期的项目日渐退出生活,而这些老人也日渐退出城市的主流生活。
 
年龄更长的张大爷如今出门总会推着自行车,但是自行车不是用来骑的,那其实是他的拐杖。
 
虽然见面更加困难了,张大妈还经常会接到老伙伴们的电话,其中比较频繁的是已经搬走的徐奶奶。二老生活在儿子家,唯一和外界的沟通途径就是打电话,简单的电流掌握着无法出门的老人的全部思绪。
张大妈身边的伙伴总在更换,有很多大妈可能某次很平常的见面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有一位王奶奶,最后一次见她来找张大妈时,她拿着一堆艳粉色的布,让张大妈帮忙缝制。那个布的颜色实在太显眼了,款式也奇怪,我就问这是什么衣服,王奶奶说,“是我的寿衣呀,趁现在还不算老赶快给自己准备出来。”
 
尾声
20年前,七星小区是我童年的乐园。阳台被涂黄的幼儿园吵闹着,小花田里总有恼人的虫蚁,爷爷奶奶们坐在一起打毛衣放声大笑。暑假坐在姥姥身边吃的每一根冰棍,寒假在院子里堆起的每一个雪人,如今都在记忆里如薄雾消散,变得一点也不真实。
照片里像小孩子一样的老人,文章中的张大爷就是我的姥爷,他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
今年由于疫情,姥姥和姥爷滞留在天津的女儿家里长达好几个月。本应放松享福的二老,似乎总是有点焦躁不安,不停地询问什么时候能回牡丹江。
在我的询问下,二老终于跟我吐露了原因。
“我们都是自己过日子,只要有一天能动,就要自己养自己一天。”
“而且老家院里还有朋友们等我呢,我不在的话,小王就得自己去取工资,还找不到人陪她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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