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杰先生逝世,但他传下了中国交响乐的百年梦

1996年是中国交响乐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年份。一个蜕变即将发生:为了与国际接轨,实行乐团的总监负责制,中央乐团将要改组为中国交响乐团

当时,我在艺术策划部帮忙做些企宣的工作,每周都要去和平里中央乐团的小楼。由于要由年轻一辈出任艺术总监,李德伦、韩中杰这些老一辈指挥家退居到二线,担任乐团的顾问。韩先生受托,毅然担当起建团考评委员会主任的重任。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很少到考评现场去,有时见到韩中杰先生也都没有说过话。那时我在三联书店的《爱乐》杂志兼做些事情,少不了要请老先生们写文章,时不时会见到李大爷(音乐圈里对李德伦的尊称)。他是活字典,团里的历史和现状,音乐界的大事小情他都门儿清。韩先生不善言谈,内敛含蓄,也就没有前去打扰。

乐团组建后,在团里更少见到韩先生,一则他搬去紫竹院文化部宿舍,离团里比较远,二则他本人不喜热闹,乐得在家里做学问。只是偶尔在指挥台上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多年后看过一个口述史纪录片,才算真正了解了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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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李大爷的开朗健谈,韩先生为人低调朴实,诚心敬业,开口讲话时甚至有些木讷。然而那种做人的笃实,作艺的纯真,举手投足,一招一式,都写在平和的脸上

4月3日,中国著名音乐家、指挥家、教育家韩中杰先生去世,享年98岁4月3日,中国著名音乐家、指挥家、教育家韩中杰先生去世,享年98岁

坊间说到中央乐团老一辈指挥家,首先想到的必是李德伦,再就是担任《黄河大合唱》指挥的严良堃,知道韩中杰的委实不多。殊不知早在1951年,他就率领中国青年交响乐团应邀参加了柏林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成为第一位率领中国本土交响乐团登上了国际舞台的指挥。1955年又带领中央歌舞团管弦乐队(中央乐团的前身)去华沙参加了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25年后的1980年,作为回访,受邀于小泽征尔,他又成为第一位指挥外国交响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指挥

平日里很少能听到韩老提起这些往事,每有报社来访让他说点什么,都被他婉拒。挂在他嘴边的却是这样一句口头禅:我们这一代人要“做中国交响乐的奠基石”。情辞恳切,壮心不已。

据韩老回忆,他小的时候第一次现场看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的演出,就被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震撼了。从此立志以音乐为使命。很多中国音乐家少年时代都没有受过专业学习,他们的成长之路走得极其困顿。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最初家人多少流露出不愿意他学音乐的想法。但1936年,高中尚未毕业的韩中杰还是考取了上海国立音专。

青年时代的韩中杰青年时代的韩中杰

问到为什么选择长笛专业,他苦笑着说,那个年代的家境,买乐器是很贵的。长笛不是便宜嘛。甚至并不讳言自己对音乐的喜好是从口琴开始的。

毕业后的1944年,他在重庆青木关国立音专任教,同时参加了马思聪等人创建的中华交响乐团。虽然“人齐武不齐”,但毕竟是第一个国人自己的交响乐团。转年回上海后,成为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的长笛首席。要知道,当时在那个乐团里绝大多数的成员都是外国人,中国人不过五六个,而能坐到首席得有多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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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韩继李德伦之后,1957年他也赴列宁格勒音乐学院指挥系深造,1961年毕业后任中央乐团常任指挥。

众所周知,韩老演绎了许多中国作曲家的作品,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他指挥过多少次《春节序曲》,很少有人知道他对德奥作品和部分俄罗斯作品研习的那种熟稔和老道。这让我记起一个事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在北京民族宫剧场,中央乐团上演贝多芬交响曲系列,这在当时就是创举。韩中杰担任指挥。一时吸引了饥渴多年的音乐爱好者,抢票之疯狂难以言表。

视频:国宝级指挥韩中杰坐轮椅指挥《春节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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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韩中杰扎实的指挥功底,比他小60岁的关门弟子王琳琳不无感慨地说,当年他入学读指挥系本科,20岁不到,韩中杰快80岁的人做他的老师,从1999到2007年,加上研究生跟了韩老8年,一周两次课,一次家里的小课,一次两架钢琴的大课,一堂课过一个乐章,然后是整个作品。一个总谱,结构、色彩、和声、难点,统统走一遍。这些年下来,光在课上学过的就不下20套音乐会曲目。全套贝多芬、全套勃拉姆斯交响曲,加上部分柴科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交响曲,韩老可谓如数家珍。行里的人知道,20套,那是多大的曲目量啊。教学的心血自不必说,没有积累,没有内功,如何把这些经典传授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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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中杰的整个心思都在音乐里、谱子上,年轻如此,老年如此,一生如此

前几年有个弟子去家里看望他,见茶几上摆着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的《乐队协奏曲》的总谱,好奇地问,您也不教书了,还读这么难的谱子啊?韩老笑笑说,早上起来看一两个小时,锻炼大脑嘛。那年,韩中杰已经是接近95岁的人了,这是真正的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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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新人辈出,新作品不断。一次新作品评选会,谭盾的一首《离骚》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多数人并不赞成这部作品,但韩中杰坚持在音乐会上指挥演奏了《离骚》。可在当时,谭盾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在校生。

在中央音乐学院教学的时候,邵恩是从其他专业转过来的。邵恩弹过钢琴,做过打击乐等不同行当,其他老师不看好,不肯收,韩中杰听了一下说,他耳朵好(指听力好,有敏锐度),留下吧。若不是韩中杰留人,中国当打之年的指挥家中就少了一个人才。韩老还把陈佐湟和邵恩叫到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年轻一代如果将来不超过我们,是你们的失败,也是我们的失败。

先生远去,这些殷殷的叮咛和嘱托,让晚生后辈没齿不忘。

得知先生驾鹤归西,作曲家王西麟激动地说:“韩中杰先生对我有大恩!在1978年8月举行的首次新作品演奏会,是韩中杰先生首先发现了我1963年创作的《云南音诗》,并给予演出。(凑巧的是,韩中杰是在李大爷的家里翻出来王西麟这个作品。)又从试奏的六部作品中选出拙作,在1978年10月的国庆音乐会又隆重演出了二次。”当时王西麟在北京歌舞团的工作还是借调,因为这次的音乐会,他才被正式调进北京。用王西麟的话来说,绝对是一部作品救了他一条命。1991年王西麟的个人作品音乐会,四部作品都是韩中杰首演。以至于这次音乐会被人评价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陈佐湟在缅怀恩师时说,记得在民族文化宫剧场听一场來访的外国乐团音乐会。作为音乐会的序曲,他们演奏的是刚过世不久的英国作曲家布里顿的《四首海的间奏曲》。演奏的出色,音响的新颖,指挥的精彩,使从未现场听过这首作品的他深受感染。在表述了内心的感触后,没有想到韩中杰先生居然深沉地说:“我看不久的将来,你们应该也能带领我们的乐队,演奏这样的作品。”这种鼓励,在晚辈听来,更是一种含着深沉爱意的鞭策。

也是应景,韩中杰去世消息传来的同时,友人传上来一张当年中国指挥家的图片:李德伦、韩中杰、黄晓同等十位指挥家坐在一棵大树下,十个人手臂挽着手臂,似乎在表示着对中国交响事业的同心戮力。虽然年龄不同,经历有别,风格差异,甚至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他们为中国交响乐所做的贡献是放在那里的。

左起:卞祖善,黄晓同,徐新,曹鹏,李德伦,陈传熙,韩中杰,郑晓瑛,袁方,陈燮阳左起:卞祖善,黄晓同,徐新,曹鹏,李德伦,陈传熙,韩中杰,郑晓瑛,袁方,陈燮阳

薪尽火传,老一辈不在了,还有后来者。在韩中杰90岁纪念音乐会上,从20后到80后的指挥家济济一堂,是音乐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今,除了北上广深的几支国内知名乐团,地方团也迅速地提高了演奏的水平,拓宽了演绎曲目。中国的交响乐事业正在起飞、加速,想来韩老等前辈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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