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人的情感断舍离 从丢一件衣服开始

  「是不是花太多钱在衣服上了?如果攒下这些钱,都可以买一套房子了。」 体力活儿 魏晴迈进客户王逗逗家,先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那是一套上海的老房子,两室一厅,54平。物品堆满了客厅、卧室的每一处角落,连地板都看不到,沙发好像也消失了,各式的衣服乱扔着,走过道,需要频繁错开身子。   之前的电话里,王逗逗告诉衣橱整理师魏晴,自己每天都不想回家,一个月有很多天住酒店。她和妈妈一起生活,妈妈很强势,也没有边界感,经常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女儿房间,还会穿女儿的衣服,放到自己房间。   尽管已经从事整理师3年,帮200多个家庭的客户都收拾过房子,但如此混乱的情况,魏晴还是少见。整理时间也很紧迫,必须两天内完成,她和同事两个人,把王逗逗和妈妈的衣服各自归类,划分界限;把不合理的柜子做改造,增加收纳空间;清空台面,减少物品对视觉的干扰……从每天早上8点开始,工作到12点多才离开。   张羽也是一位衣橱整理师,她刚做了半年,上份文字工作让她感到疲倦,一开始只是想找一个不用费脑子的工作。   刚听说还有衣橱收纳师的职业,真新鲜,体力活正好,不用天天对着电脑。她很快报名培训,后来跟团队上门整理,最近,一个大别墅让她忙了10天。   大别墅的主人老董开了家公司,他2008年在市中心买了这栋三层别墅。一进门,张羽的感觉就是「大」:大罗马柱子、大理石、大水晶灯、大沙发、大红木桌子,比桌子高的大花瓶有不止一个,还有像个木桩样子的大艺术摆件,蒙着布的钢琴和古筝在另一角,蹲在地上的大座钟,每过一刻钟就响。   这套别墅房间不多,但空间很大,十几年没有整理,东西也多,张羽说:「有时候清小票都会清到头疼。」   张羽在广州住在一个20平米的房间,清理大别墅的过程里,她觉得自己真累,还是家里舒服。前两天,她还在老董的三层别墅里爬楼梯,后来上下都只坐电梯。体力活儿比脑力活可累多了,也难多了。   衣橱整理师是广义的名称,实际上,他们不止整理衣柜,全屋哪里都要帮着收纳,包括厨房、工作室、儿童房、书架、酒窖等等。一般都是三四个人的团队,从早上收拾到晚上,短则一天,长则十几天。服务费按照柜子的延米数收费,一延米上千元,总价动辄万元起,不低。木木一个在重庆的同事,曾经接了一个非常大的单子,服务费近10万。   那是一户三代同堂的六口之家,别墅总面积有2000平,2层楼,每层面积都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衣帽间,女客户自己有4个,一共200平,衣服有15000多件,每一种品类都有超过1000件的衣服。   这个单子,她们8个人,每天从9点到晚上7点,整理了14天。14天中,因为工作强度太大,更换了三波员工,才坚持下来。因为除了要整理收纳,还要满足各种要求,比如必须按照品牌及款式分类,套装需要全部陈列在一个区域,衣服要全部陈列,不淘汰,不用换季收纳。但即使衣帽间有200平,还是不足以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只能做到陈列70%的衣服。   直到这时,客户也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节制一些。   也有人不愿处理,据木木介绍,曾有客户很多10年前的套装已经小了两个码数,依然没有放弃。也有人要求他们把不适合的衣服摆在显眼处,「当时她说了一句,没事,你就给我怎么好看怎么陈列,因为我经常开party,经常有人会来参观。」  
▲图 / mooncake
「你们帮我把那些情书找出来没有?」 10年前,木木就从形象管理师慢慢只专注做衣橱管理,可以算是这个新兴职业的开辟者之一,她观察到,以前,大家还没有这么广泛的关于人和物品的困扰,当时主要是服务一些想「更往上走」的中产阶级们。   但最近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为收纳付费这件事。网购的便利,各种广告促销不停刺激消费,一系列的买买买,构成了家庭空间的紧缩。特别是随着年轻人长大、成家,从一个人住,到一家人,需要的物品也越来越多,「房价也在涨,没有办法马上换房,所以我们是希望通过衣橱整理师,让他们以最小的成本,解决现在生活基础的问题。」  
▲图 / 受访者   Koko在三年前,成为了一名衣橱整理师。理由之一,是因为和前男友总是吵架,两人都在事业上升期,谁做家务,屡屡成为导火索。   家务在Koko心里留了一个疙瘩,他们当时在成都,叫阿姨上门,很便宜,一小时才30,但卫生工作做完后,家给人的感觉依然不干净,那是一种心理上对家中状态的不接受,这些都让她开始去思考关于家居收纳、美学这些问题,最后开始辞职创业。   最早她是被日本整理教主近藤麻理惠提出的断舍离吸引,但Koko第一次为朋友收拾家,就发现这个方法并不适用。   朋友有很多衣服旧了、小了,褪色了、起球了,很多是十几年前的,已经不再穿了。Koko把衣服摊在床上,把朋友叫来,近藤麻理惠的理论是,人们应该把所有同一类别的物品放在一起,逐一拿起,问问自己,它是否带来了快乐。   当时Koko和朋友说,让她感受这些衣服,思考哪些要扔。朋友一件件翻着,拿起衣服,回忆这是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买的,想起了前夫,觉得抱歉。想着想着,这位朋友开始哭,她和前夫一起打拼很久,一开始创业,资产几千万,到后来失败负债,婚姻也结束了。   这也让Koko觉得近藤麻理惠的方法不够适用,「衣服太多了,你让客户每一次都这样做的话,你一个衣柜整理三天都整理不完。」而且最后这些衣服,因为感情的因素,朋友无法断舍离。   后来,她接触了一个50岁出头的客户,有一两千件衣服,衣柜横向延米数一共有10米,即使这样,也装不下。Koko放弃了近藤麻理惠的办法,直接收拾出了8个蛇皮袋,放在床底下,可剩下的衣服,还有一千多件。   做整理师,日常就是埋在一堆衣服、书、首饰或瓶瓶罐罐里,他们一样样摊开让客户决定,整理的过程里,时常能感受到对方的自责:「是不是花太多钱在衣服上了?如果攒下这些钱,都可以买一套房子了。」   木木和张羽都属于同一个「流派」,她们不会「断舍离」,不劝客户扔掉物品,而是尝试通过改造柜子的隔层、布局,加入各种收纳工具,留存下更多的东西。   张羽在老董的大别墅里工作了10天,把大别墅里各个角落的照片、文件、小票、钱币都整理好,也是一件很庞杂的工作。   老董念旧,翻出来的发黄的课本、照片、小票都不舍得扔,有些都卷边了,纸张变得很脆,但老董还是决定留着。他也常常犹豫,一箱书昨天想留着,第二天早上决定扔。他还会和张羽他们开玩笑,「你们帮我把那些情书找出来没有?」   没有情书,张羽只是为小票头疼,为钱币头疼,她说各个角落都能翻出来红包,散落着各个国家的纸币硬币。一楼候客厅桌子上摆了一个奖杯形状的花盆,放在茶几上,放满了半缸钱币,「我们称它为聚宝盆」。   这十天里,前面五六天,张羽都在「数钱」,毕竟钱币,是万万不能断舍离的。   只是这种收拾、整理、分类与摆放,会让客户觉得过于简单,也有客户家的阿姨不满。有一些阿姨的不开心都摆在了脸上,与她们分享叠衣服的技巧时,阿姨全程斜着眼睛看,「可能她觉得我们威胁到了她的权威性。」  
▲图 / away
修复 严格来说,做衣橱整理师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工作,短期的日夜连转,和长期的供大于求都存在。甚至,这个行业也出现了马太效应,知名的衣橱整理师有丰富的客源,不菲的收入,但刚入行的人多以合作形式,承担给知名整理师打下手的角色。   甚至有衣橱整理师对自身价值感到怀疑,好几次站在一堆衣物中间,她都觉得时间漫长,不知从哪里开始下手,甚至有半途甩锅的冲动,「以前真的不知道人的家可以有多乱」。而收费高,效果不能持久也让不少潜在客户深表疑虑。   但有趣的是,这个行业可以近距离观察到每个人最深处的秘密。   8月19日,我来到木木工作的现场。这是一位设计师在北京三里屯附近租的一居室,除了梳妆台首饰和瓶瓶罐罐都混在一起,其它地方看上去并没有非常凌乱,因为东西都被塞在了衣柜上的大行李箱、卧室里的大斗柜、阳台上的壁柜里。   木木和她四五个同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藏在柜子里的东西都分类拿了出来,摆在沙发上、地上,或是床上。这个客户说自己的鞋子就几双。可事实是,鞋子码了五排,10平米左右的客厅,地上铺得严严实实,不下50双。   鞋子清完,整理师们在地上垫了一层纸,把包包挨个放着,按照包形,往里塞雪梨纸。接着是首饰,单个或成对地放进一个小透明袋,挨个放进一个长条收纳盒里,一共收拾出了三个收纳盒。而瓶瓶罐罐,因为要一一辨别英文,是否过期,是美妆还是护肤,花了不少时间。  
▲图 / 受访者   疫情期间,这个设计师不得不长时间待在家里,她受够了混乱的物品状态,这也促使她向专业团队寻求帮助。   木木一直都在接收这样的求助。三年前,一个三口之家,东西也是多到无法下脚,床上、沙发上、桌子上全是衣服。爸爸和孩子需要去奶奶家暂住,只有孩子妈妈一个人在收拾,而在她们家工作10年的阿姨也帮不上忙。   她的衣服很多都是重复的,大都宽宽松松,吊带和长裙也极为相似,同款不同色,很多都是因为找不到或者不知道自己有,又重新买了。女客户自己站在衣橱前说:「这些衣服,我每天换三件,都可以不重样穿两年。」甚至,有扣子的吊牌也存了两个箱子,「可是她连衬衫都找不到」。   不止衣服,药也塞了两抽屉,最后发现只有创可贴没过期,连三箱卫生纸也过期坏掉了。孩子的三角尺有十几套,橡皮好几盒,一个衣橱「跟母亲衣橱的状态很像」,都是相同的校服。   很多时候这被看作「购物狂」,但对有些人,他们感受到需求、情感、欲望没法得到解决的时候,购物成为一种修复手段。   Koko那个50岁出头的客户不仅喜欢买衣服,还喜欢买很多小女孩穿的样式,Koko形容人和衣服年龄差距过大。对此,对方很坦诚地自我剖析:从小只有姐姐能穿新衣服,她只能捡姐姐的衣服穿,大了,就总喜欢买新衣服,总觉得缺,总想买最新的、好看的。   她住在高档小区,有很好的工作,还有其它房产,「但她心里积累了很久的缺失感,仍然感到不被重视,用买东西来爱自己,买完又开始自责。」   另一位衣橱整理师周一妍有个客户,也是「不愿丢弃的恋物型妈妈」,她在一家很国际化的公司担任高管,孩子读寄宿制国际学校,她把自己的房子出租,自己租了市中心的一居室,衣服和首饰非常多,屋子凌乱,但她又没有特别大的动力去改变,因为感觉生活充满「暂时感」。   周一妍感觉她「特别恋物」,但又没有丢弃的习惯,于是衣服越攒越多。   1/5的衣服是完全闲置,从来不穿的。东南亚买的海边度假的衣服,有异域风情,但在上海穿不出门,但她又觉得看到这件衣服,就能记起当时的好心情,不能扔。奢侈品品牌的首饰放在梳妆台上,都没有拆开,但这是用购物犒赏自己的礼物,用不上也不能丢。有一条围巾,破了洞,也不扔,因为那个洞是被她之前养的狗咬破的,「那上面有狗的味道」,而狗,因为工作忙,已经送人了。   还有两条一样的黑色围巾,一条是名牌,一条是淘宝10块钱买的,她说起来眉飞色舞,至今为自己10块钱从淘宝淘到同款围巾而开心,于是也不扔。   「她赋予了物品太多情感。」周一妍说,这也让她没那么考虑实用性,把空间弄的一团乱,「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不知道怎么取悦自己,只能买很多东西,让自己开心一点。」  
▲图 / 受访者
「整个人像迷失了一样」
衣橱整理师万万头皮有些发麻。   她正站在一个不到80平米的房子里。这是一个三口之家,餐桌上堆着杂物,还有电饭煲、高压锅,吃饭的时候就把东西推到另外半边。沙发很大,万万预测超过了2米,但上面垒满了真空包装袋,里面是被子、衣服。   沙发不能行使正常功能,是因为一排围栏紧挨着沙发边缘,没有下脚的地方。围栏围住的是属于一岁半女孩的玩具区,底下铺着泡沫垫,几十个玩具、学习机在地上撒开。这也让客厅只剩下一个60公分的走廊,只方便让人从客厅走向阳台。   靠近阳台的客厅角落,有一张婴儿床,挪开床上堆的玩具、尿不湿,掀开堆积的棉被,一堆蟑螂四散逃开。万万吓得不轻,转头让这家男主人上前,他拿开床垫,底下还趴着两只。   蟑螂四散而逃后,这家的女客户有些羞赧,抱歉地解释平时工作忙,晚上回来要照顾小孩,经常请阿姨打扫房间,没想到会藏着一个蟑螂窝。在万万提出拆掉围栏时,她几乎松了一口气。似乎她也早就想拆掉,只差一个人推着她做改变。   家中的混乱,多半是因为她受困于老人说,两岁以内小孩子所有的东西是不能卖,也不能丢的。直到万万认真跟她说,「你自己想不想留?你们家放不下,你要过你的生活。」她才把衣服打包寄给了婆婆和妈妈,重新夺回了家里的空间。   家中空间的掌控权有时也是展现家庭关系的出口。卧室、衣柜,书房、梳洗台,都是和自身关系最紧密的空间。当对这些空间的控制感遭到破坏的时候,往往就像是一个婚姻和亲属关系织成的茧,把人便感觉被困在里面,没有自由,慢慢陷入无助。   一个全职妈妈,每天忙得不得了,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整个人像迷失了一样」,有天儿子问她:「妈妈,我不知道你每天在干嘛?你每天都在家,为什么家里还这么脏,还这么不整洁?」   她的委屈在那一刻快被推到了顶点,差点要哭。她老公经常出差,周末就想呆在家里,但她总想逃离这个家,因为「这个家里的家务总是做不完」,可到头来,儿子还不认可她的工作。   其实她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收拾得很好了,但是房子客厅很小,家具笨重,万万建议她把沙发、柜子换掉,但「没法改变,因为她不挣钱,没能力去解决这件事,她觉得她老公绝对不会同意的」。   还有人,和先生有个房子居住,离家不远还专门有一个单身公寓,作为储物间。除了房间里的衣柜,整理完后,有80多个箱子放衣服,衣服至少两三千件,根本穿不过来。   这位客户仍然还在不停买,木木说,这个女生是公司的高管,负担得起不断购买的行为,也能负担得起留这件事。   只是,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从头到尾,衣橱整理师们都没和女客户的先生碰上面——「我们变成了田螺姑娘,她不想让先生知道我们帮她做这个事。」   于是,在他晚上下班回家前,衣橱整理师们都要彻底消失掉,像是从未出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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