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满足了人们回到童年的愿望

亨利·卢梭看起来是个童心未泯的画家,又仿佛只是假装如此;然而他所难免暴露的,正是他所着力展现的。反正他将这一点坚持了整整一生,也发挥到了极致,最终他的一切可疑之处都成了他的优点

现代绘画史上所有在画布上做梦的人其实都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有卢梭似乎是个例外。人们往往相信他真的是在做梦,而且做的是个憨痴的梦,卢梭自己好像也相信。梦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家却希望卢梭的梦能够成为我们这世界的华饰或反讽。

卢梭的质朴是一种不无矫饰的质朴,反过来说,他的矫饰是一种不无质朴的矫饰,要想在他这儿确定质朴与矫饰如何不同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与现代社会的种种矫饰相对立的所谓质朴,本身就是另外一种矫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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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的吉普赛人》《睡着的吉普赛人》

我有幸在法国和美国东海岸的几家博物馆里看到不少卢梭的原作,大凡常见于各种画册的均在其列,特别是最出名的几幅“热带丛林风景画”,如《睡着的吉普赛人》(1897)、《耍蛇人》(1907)、《狮子的食物》(约1907)、《赤道丛林》(1909)、《梦》 (1910),以及《狂欢节之夜》(1886)、《足球运动员》(1908)等,这才让我感到它们原来如此壮观,甚至不无身临其境之感,虽然我也知道画家画的只是自己的梦

卢梭本是一个自娱自乐的人,但或许自娱其乐反而更能娱乐别人——而且绝不仅仅是娱乐,包括吸引、共鸣、感染等等在内,都有了。卢梭奇异地满足了人们的某种愿望:回到童年,回到过去,回到文明之前或之外。

高更辛辛苦苦所未能实现的,卢梭轻而易举就实现了。我想也许是因为高更心事太重,有太多的个人情绪流露;而卢梭与高更相比,几乎可以说是“零度情感”,就连处理《战争》(1894)这样的题材也是如此。卢梭只有专注与任性,这反而更容易地将观者送到其所期待偶尔涉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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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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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始终保持了一个人涉世之初甚至之前的心态、兴趣、爱好、想象,乃至观察世界的方式。在这方面,他可以说相当纯粹。这种纯粹是卢梭最大的特色,也是最大的魅力之所在。无论是描绘现实还是描绘自己的想象——对他来说,二者区别并不大——一概如此;以致即使偶尔超出了纯粹的限度,譬如《战争》未免稍稍失于肤浅,《梦》未免稍稍失于做作,《耍蛇人》和《睡着的吉普赛人》未免稍稍失于猎奇,但观者可能仍然觉得他纯粹,甚至觉得他在创作这些画时更纯粹。

以《梦》为例,卢梭是将正在做梦的人和她所做的梦一并画了出来,而这就是画家自己半睡半醒的梦。但既然是梦,那么做作一点也无妨,而且看起来比那些只是动物在原始森林里相互撕咬的梦还更有意思呢。

卢梭有儿童的眼,儿童的心,画画的手却是成人的。他的画很像空中楼阁,总体设计荒诞无稽,不过一砖一石却实实在在,而最后那楼阁竟然建成了。

卢梭以细致、准确,堪比植物科学画的技法来描绘他在巴黎植物园里看到的东西,并将它们放大到遮天蔽日的程度,作为他的“热带丛林风景画”的背景;又画了他在巴黎动物园里见过的东西,将它们置于那个背景之中;偶尔还添加一些自己奇异怪诞的幻想。他画的植物一枝一叶都像是活的标本,画的动物却像死的标本。

《狮子的食物》《狮子的食物》

卢梭表现处于动作状态之中的对象,或者说处理对象“运动–静止”的关系的方法,与此前的德加和修拉不同,而近似于后来的巴尔瑟斯,也是突然将对象固化下来,但他处理得比巴尔蒂斯还要“硬”,所固化的往往是对象运动最剧烈的那一瞬间,譬如动物正在相互撕咬之际,结果总给人以一种僵硬、笨拙、滑稽的印象,很像是经过制作处理之后的标本。

无论德加、修拉还是巴尔蒂斯,他们的画法都有赖于仔细观察体会对象的运动过程,不知道卢梭是否下过类似工夫,但他似乎无须如此,他只是喜欢那个样子,他也画出了那个样子。这大概也反映了他的儿童心态。而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样子的动物出没于原始森林,或许更具神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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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对现实世界中运动的人也是类似的画法,比如《足球运动员》。他画相对静止的人或动物,无论是在他的幻想中还是在现实中,其实都是那个样子,比如《睡着的吉普赛人》、《自画像》(1890)、《岩石上的男孩》、《鼓舞诗人的缪斯》(1909)、《皮埃尔·洛蒂》(1910)等。

《狂欢节之夜》《狂欢节之夜》

卢梭关于巴黎及其郊外景色的写生之作也是如此,与“热带丛林风景画”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即便其中添加了时代环境的特征,例如飞机、气球和埃菲尔铁塔等。不管是卢梭眼睛里还是他头脑中的世界,他都要赋予某种神秘、非现实和不可理喻的意味;可以说后者是他的幻想,而前者是他的幻觉。有些画就写实性而言似乎无可挑剔,如《狂欢节之夜》、 《磨坊》( 约1896)、《埃菲尔铁塔》(1898)、《火烈鸟》(1907),但仍然让人感觉恍然若梦——奇异的是,是明晰得恍然若梦

在《椅子工厂》(约1897)、《春日》(1904)、《圣克卢公园林荫道》(1908)等作品中,渺小的人形常常被巨大的树木所荫蔽,以致我们疑心画家莫非有关于植物的崇拜症或恐惧症。

与此相反,在《我本人·肖像·风景》、《少女的画像》(约1890)、《妇人的画像》(1895至1897)这类所谓“肖像风景画”中,景物较之顶天立地的人像,又成了一些权当布景的小摆设。卢梭真是永葆童心,在前一种情况下,或许他是为大自然所慑服;而在后一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终于打败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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